巴菲特在最后一封致股东信中深情地表达了对家乡奥马哈的热爱，他从 1930 年出生到现在 95 岁高龄，绝大多数时间都居住在此地。

奥马哈位于内布拉斯加州东部，是该州最大的城市，目前人口不到 50 万，一个世纪前人口就更少了。就是在这个美国中部小城，巴菲特认识了他生命中最重要的很多人。

巴菲特说：" 回首往事，我觉得伯克希尔和我本人都因为扎根奥马哈而比定居在其他任何地方表现得更好。美国中部是一个非常适合出生、养家和发展事业的地方。由于纯粹的运气，我出生时就抽到了一支好得离谱的上上签。"

他甚至戏谑地问：" 难道奥马哈的水里有什么神奇的成分吗？" ( Can it be that there is some magic ingredient in Omaha ’ s water?）

这显然是不可能的。虽说一方水土一方人，但是同一个发达国家的不同地方的人在智力、能力、人品等方面的概率统计分布不会有太大差异。特别是美国是一个联邦制国家，各州自治，都有发达的教育、医疗、基础设施等，地区差异相对很小。

巴菲特之所以身边有这么多优秀的人，一是他善于识人，二是他善于激发人的善意和潜力。

伯克希尔 · 哈撒韦公司总部只有十几个人，包括秘书和清洁工，直接向巴菲特汇报的只有几个人。伯克希尔公司投资组合里有七八十家公司，巴菲特并不具体管理任何业务，他只选择、管理企业家，对于企业家，激发善意和潜能或许是唯一可行的管理方法。

很多人认为巴菲特的核心能力是借助数据调研分析业务，实际上他同样重要的另一项核心能力就是识人、用人，这两项缺一不可。

选择和什么样的人打交道、交朋友、合作共事，可能是决定一个人一生境遇的最重要的因素。德才兼备，两项都达到很高水平的人当然最好，但是这样的人极少，当两项不在同一水平时，如何取舍呢？

巴菲特显然选择前者。2001 年他在内布拉斯加州立大学商学院演讲并回答问题时说：" 在成功的人中，有些人没有什么领导力，也没有什么正确的价值观，也成功了。但是，绝大多数成功的人具备杰出的领导力和正确的价值观。这样的人我钦佩他们，也特别愿意和他们合作。"

他还指出：" 诚实的人对自己有很大的好处。" 原因就是不管你选择什么样的标准衡量自己是否成功，有一点是不可缺的，那就是别人的关爱和尊敬，如果没有这一点，再大的成功都是失败。

他还提出了一个具体的测试方法，他说：" 自己是否遵循了价值观，有一个很简单的小测验，想想自己怕不怕这件事如实地出现在第二天的报纸上，被所有人都知道。如果问心无愧，那可以做。如果感到犹豫，那可能不该做。"

在别的几个场合，巴菲特甚至直截了当地指出，碰上心术不正、能力很强的人是最倒霉的，因为这种人的破坏力最大，心术不正的人最好又笨又懒。

除了十分擅长识人，巴菲特还十分擅长激发人的善意与潜能，按照 " 现代管理学之父 " 德鲁克的说法，这其实就是管理的本质。巴菲特和芒格对人性、人心、心理学的研究不亚于对财务报表的研究，芒格甚至将自己的三次相关演讲整理成了一篇长文《人类误判心理学》。

巴菲特有时会分享在激发被投企业高管的善意和潜能方面的一些具体做法。比如，他说：" 表扬要具体，批评要泛化。" 具体的表扬，说明你十分了解认可对方的独特贡献，这本身就是一种尊重；泛化的批评，说明你并不针对对方这个人，有意维护对方的尊严。还有，比如 " 当众表扬，私下批评 "。这些原则都很符合人的心理，伤人自尊的做法后患无穷。

实际上，但凡在商界获得巨大成功的人无一不是很能识人用人的人。" 钢铁大王 "" 美国慈善之父 " 安德鲁 · 卡耐基曾经说过：" 你可以把我的铁路、钢厂和钱都拿走，但只要留下我的人，我就能在四年时间里东山再起。" 他的经理们很多都是终身为他服务。他在自传里说：" 我遇到的所有丑小鸭都是我的小天鹅。"

巴菲特也同样具有这种变鸭为鹅的能力，所以看起来好像他的奥马哈老乡们一个个都很厉害，好像是奥马哈的水里有神奇的成分。在这最后一封致股东信里，巴菲特第一次相当完整地列举这些老乡们，也是对他们最后的致敬。下面我们来看一下其中的两位，一位是他的灵魂伙伴、导师、挚友查理 · 芒格，一位是可口可乐前总裁唐纳德 · 基奥。

芒格比巴菲特大六岁。20 世纪三十年代，芒格的家和巴菲特 1958 年购置并居住至今的房子仅隔一个街区。他们先后上了同一所小学。两人先后在巴菲特的祖父开的杂货店打工，每天工作十个小时，工钱两美元。巴菲特的祖父是个十分勤俭、严厉的法国移民二代，给芒格留下了深刻印象。

那时巴菲特和芒格还不认识，直到 1959 年在加州当律师的芒格回到家乡为父亲举办葬礼时两人才初次见面。不过，巴菲特对芒格已经神往许久。两年前，事业刚刚起步的巴菲特走访亲朋好友募集资金建立自己的投资合伙企业。有一次他找到戴维斯医生，希望募集一万美元。而戴维斯则给了他十万美元，原因是 " 你让我想起了一个人，查理 · 芒格 "。

后来就是这位戴维斯医生安排了巴菲特与芒格的第一次见面，他还有一个有趣的动机：" 这两人是我见过最聪明、最健谈的人，我要看看当他俩在一起时，会发生什么情况。"

情况是两人 " 一见钟情 "，互相为对方的三观、才智、谈吐倾倒，从此开启了 64 年的友谊。

芒格高中毕业后去密歇根大学就读数学专业，尚未毕业就被征召入伍，后被派往加州理工学院学习气象学。退伍后就读哈佛大学法学院，毕业后去加州当了律师，后创办律师事务所，并涉足证券投资和房地产投资。1978 年正式担任伯克希尔 · 哈撒韦公司副董事长。巴菲特曾打过一个比方，芒格是伯克希尔 · 哈撒韦公司的 " 总设计师 "，自己则是 " 总承包商 "，负责施工，落实芒格的设计思路。

芒格遭受的最大挫折发生在 1954 年，那一年他三十岁，与结婚八年的第一任妻子南希离婚，同时大儿子被查出患有白血病。芒格拿出所有积蓄全力救治，可是当年白血病是不治之症，芒格常常在去医院看望儿子的路上哭得不能自已。家财散尽，妻离子亡，前途渺茫。

不过芒格从来不会让自己沉溺在 " 受害者思维 " 中，他振作起来，积极理性地寻找下一个人生伴侣，两年后再次结婚，这次他找对了，两人白头偕老。他的第二任妻子南希（与第一任妻子同名）第一段婚姻有两个孩子，加上芒格的两个孩子，他俩结婚时已有四个孩子，婚后两人又生育了四个孩子，八个孩子的大家庭兴旺发达。

芒格对巴菲特的影响怎么形容都不为过，他是巴菲特的灵魂伙伴、导师、挚友。芒格不仅是个投资家，更是个哲学家。芒格对宇宙万物有一套自成体系的解释，综合了各个领域最现代最前沿的知识。

巴菲特说：" 因为查理，我变得更好了。这个人，他用思想的力量拓宽了我的视野，让我以非同寻常的速度，从猩猩进化到人类。否则，我会贫穷很多。"

早年，远隔 2000 公里的巴菲特和芒格会每天煲电话粥，一煲就是两三个小时，还会写十几页的长信。后来两人年事渐高，听力衰退，改成每周打一次电话。芒格的外孙媳妇惠特妮说：" 两人会对着电话高声喊叫，他们的对话原本该是私密的，但一英里范围内的人都能听到。"

芒格于 2023 年 11 月 27 日去世，享年 99 岁。他与巴菲特的友谊大概是两个男人之间友谊的最高境界了。

可口可乐公司是巴菲特最成功的投资之一，不仅为伯克希尔 · 哈撒韦的股东们带来了惊人的回报，更是体现巴菲特价值投资思想的最经典案例。

1988 年末，巴菲特开始买入可口可乐的股票，以平均每股 41.8 美元的价格买入了 1417 万股；1989 年，又以 47 美元的价格买入 918 万股。市盈率为 15 倍左右。为了防止市场察觉，巴菲特叮嘱经纪人每天买入的股票数量不要超过市场日成交量的 30%。不过还是被可口可乐公司总裁唐纳德 · 基奥发现了。当他知道这些买单都是来自中西部的证券经纪人时，他直接打电话问同乡好友巴菲特：" 是不是你在买进我们公司的股票啊？"

消息曝光后，股价大涨，巴菲特的买入计划被迫搁置。此时伯克希尔持有的 2335 万股可口可乐公司的股票占可口可乐公司总股本的 6.9%，累计成本 10.24 亿美元，约占当时伯克希尔净资产的 30%。1989 年可口可乐公司的分红加股价上涨，给伯克希尔带来了 77% 的回报。1994 年，巴菲特又追加买进 660 万股，凑齐 1 亿股，总成本 12.99 亿美元。这是巴菲特在可口可乐上的全部投资。

1998 年，可口可乐的股价相比巴菲特第一次买入时的 1988 年涨了 13 倍，市盈率也达到了历史峰值 50 倍。然后股价一路下跌，最多的时候跌去了一半。一直到 2013 年，才涨回到 15 年前的水平。

早在 2006 年的股东会上，巴菲特就对股东们反省说：" 你们可以责备我，因为我没有在 50 倍市盈率时卖掉它 …… 我当时到底在想什么，我自己也觉得非常奇怪。"

不过 2008 年金融危机股市哀鸿遍野时可口可乐仅下跌 15%，2020 年疫情期间反而上涨 7%，2022 年我们这里甚至有个热门段子说可口可乐已经成为硬通货，可以交换任何东西。

从 1988 年至今 37 年间，可口可乐的净利润翻了十倍，股价上涨了 23 倍（含股息），年化回报率超 10%。

巴菲特为什么会选择在 1988 年买入可口可乐呢？一个原因是，经 1987 年股灾后，可口可乐股价从 53 美元跌至最低 29 美元，市盈率跌至历史低位（15 倍），提供了足够的安全边际。当然便宜的不一定都是好货。所以另一个同样重要甚至更重要的原因是，那一年巴菲特意识到这家公司有着多么强大的 " 护城河 "。

1984 年，他的老乡唐纳德 · 基奥担任可口可乐总裁。1985 年 5 月董事会启动一项计划，研发一款新可乐。所有盲测结果都显示，新可乐的口感好于传统的可口可乐。董事会摩拳擦掌，认为新可乐将推动公司更上层楼。然而，令他们难以置信的是，新可乐推向市场后，消费者炸锅了，谁改变传统可口可乐的经典口味，谁就是在破坏大家的 " 美国梦 "，充满震惊和愤怒的投诉信如雪片般飞向可口可乐公司。

董事会一开始还拒绝承认错误，不愿意放弃新可乐，毕竟盲测证明口感优于传统可乐，坚持两种可乐同时宣传，这更扰乱了消费者的口感认知，给了竞争对手百事可乐乘虚而入的机会，百事可乐第一次在美国市场上赶超可口可乐。可口可乐的董事会这才意识到了危险，放弃了新可乐，重新聚焦于传统可口可乐。

这就是巴菲特在信中讲到的故事，他说："1985 年，当唐担任可口可乐总裁时，公司推出了命运多舛的‘新可乐’。唐发表了一次著名的演讲，向公众道歉并恢复了‘老可乐’。消费者寄给‘超级白痴’的投诉信都被迅速送到了他的办公桌上，终于让他回心转意。他那次撤回新可乐的演讲堪称经典，可以在 YouTube 上观看。他愉快地承认，事实上，可口可乐产品属于公众，而非公司。此后销量随之飙升。"

公司推出 " 新可乐 " 的失败，公众捍卫 " 老可乐 " 的成功，让巴菲特真切地看到了可口可乐这个品牌的价值，它是不可取代的，它深入人们情感、心智的象征意义已经超越了一款饮料的所有物理属性，达到了品牌的最高境界：" 你可以实现我的一切功能，甚至比我做得更好，但你不是我！"

品牌是构筑可口可乐 " 护城河 " 的最重要因素，此外，全球分销网络进一步加固这个 " 护城河 "。巴菲特此后在多次演讲、采访时讲到 " 护城河 " 的理念，都会用可口可乐作为案例，没有比它更合适的案例了。

巴菲特在信中显然有表扬唐知错就改的意思。虽然经过一番挣扎，但是唐及其代表的公司董事会能够最终承认错误，公开演讲表示道歉，接受公众批评，还是十分难得的。实际上，知错就改是非常不容易做到的一件事情，特别是对于 " 成功人士 " 来讲。

有一种人，一旦成功，就觉得自己非常了不起，" 伟光正 " 得不行，觉得自己是不可能犯错的，听不进任何不同意见，更不要说批评。他们一旦形成一种观点、做出一个决策，就永远不会改变。芒格戏谑地打了个比方嘲笑这种人，他们的大脑就像受精卵，卵子一受精，就会完全封闭起来，不再接受其他精子。

芒格和巴菲特经常讨论如何规避这种 " 受精卵 "，规避被 " 受精卵 " 掌控的公司。巴菲特当年敢于用三分之一仓位投资于可口可乐，说到底是看重唐这个务实、开放、不封闭的老乡总裁，以及同样英明的 CEO 郭思达。

巴菲特说：" 郭思达将可口可乐公司从优秀带向了超级优秀。" 显然对于可口可乐此后的历任管理层，巴菲特也是相当满意。

虽然巴菲特的理想是投资于 " 制度完善到哪怕白痴当头也照转不误的公司 "，但是这样的公司几乎不存在。现实中常常出现的情况是，连续四五代英明领导人管理得好好的公司，甚至十几代、几十代英明领导人管理得好好的百年老店，只要出一个败家子，公司就很快败落，转眼一地鸡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