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州有家特殊的面馆，这里没有嘈杂的点餐声和后厨的吆喝声。每位新来的顾客跟店员简单交流时，几乎都会露出有些惊讶的表情，随后静静地找个座位坐下，有什么需要就写在手机上给店员看，即使面来得慢些也很少催，等餐后离开时，往往还要给他们一个笑容。

这是一家 " 无声面馆 "，日常由 8 名聋人打理运营，老板则退居幕后，他们日常沟通不靠声音，更多靠眼神、手势和彼此间的默契。

一碗热气腾腾的面，一群为生活打拼的聋人，还有发生在他们身上形形色色的故事，交织成了独特的市井烟火气和城市温度。

通过眼神和手势沟通，8 位员工的 " 无声面馆 "

11 月 27 日中午，郑州市健康路上，一家能同时容纳 40 多个顾客的面馆里座无虚席。

不断有顾客推门进来，直奔点餐台，" 你好，怎么点餐？" 奇怪，服务员此时并没有给出明确回应，只是抱歉似的用手指了下耳朵，随后不停比划着。见顾客不明白表达的含义，服务员随后拿出一个手写板写道：" 可以在座位上扫码点餐。"" 听不到啊？" 顾客恍然大悟，原来在这家面馆工作的是聋人。

店内配备了扫码点餐、呼叫手环、语音转文字软件等智能设备，这也成了聋人员工与顾客之间的 " 桥梁 "。而撑起这家店日常运转的，则是一群在无声世界里默默努力的年轻人。

店长美美今年 31 岁，可能是第一次接受采访，显得有些害羞和局促，眼神不住地移向其他位置，察觉到她的紧张，其他店员不时地过来轻轻拍拍她肩膀，用手语比划着 " 加油 "。

在手写板上，她慢慢写下自己的过往。她先后做过舞蹈老师、快餐店店员，还摆过摊。因为听力障碍，陌生人异样的眼神、工作中不经意的误解，像一根根细刺扎在心上。" 那些日子，我常常在出租屋里偷偷哭，不敢告诉爸妈，怕他们担心。"

来这家面馆应聘时，她本来只是想做收银员，但经过沟通，因为做过餐饮的经历且工作经验丰富，最终成为店长，这份信任让她又意外又感动。

工作中难免有遗憾，" 有时候客人喊了好几次，我们听不到，没能及时回应，心里特别过意不去，总觉得亏欠了客人。" 但温暖总能抵消愧疚，" 大多数客人知道我们是聋人后，都会主动道歉，说自己没注意。" 每次看到这样的话，美美都觉得心里暖暖的。

19 岁的后厨忠航，两岁时因为发烧打针后双耳失聪。这些年来他还有过很多身份，蛋糕店学徒、电子厂流水线工人、理发店洗头小哥 ……" 以前上班时大家知道我是聋人，都不知道怎么跟我说话，我想表达的意思他们也听不懂，慢慢就把自己封闭起来了。"

在这家 " 无声面馆 "，小航感觉很惊喜，" 这里全是聋人伙伴，一个手势、一个眼神就知道对方想说什么，大家都有相似的经历，特别有共鸣。"

他开心地向老板提出，想让女朋友梦迪也来店里工作。老板看女孩细心周到，欣然同意。

如今忠航和梦迪一起上下班、一起攒钱，" 我们想早点结婚，好好过日子。" 他对生活充满更多希望。

老板退居幕后：" 我们不卖同情心 "

面馆里热火朝天，老板李利亚却很少出现在餐厅。他把店面经营权彻底交给美美和伙伴们，自己则当起 " 后勤部长 "，负责解决技术难题、处理顾客投诉等后端支撑工作。

做出这个决定，李利亚并非没有担心。" 怕他们们应对不了复杂的客情，也怕顾客会不理解。" 但很快这些顾虑就被打消了。" 聋人员工的工作效率远超我的预期，他们之间的沟通特别精准，不用多余的言语，一个动作就够了。"

更让他动容的是，这些聋人店员身上那份阳光和快乐。工作间隙他们会凑到一起用手语开心交流，拍照时俏皮地比出兔子耳朵，嘟嘴做鬼脸，" 他们有自己的相处方式，有自己的生活圈子，简单、真诚。"

他们还设计了很多 " 小惊喜 "。顾客刚坐下，就会收到三杯贴心的茶——排毒、养颜、暖胃，按需取用；用餐时可能会拿到一张听障员工亲笔抄写的疗愈卡片，上面写着温暖的话；来就餐的女性顾客，还能收到一枝鲜艳的玫瑰花。

" 我们卖的是面，不是同情心。" 李利亚说，店里很少刻意强调 " 聋人餐厅 " 的标签，" 我希望大家是因为面好吃、服务贴心而来，而不是出于同情。"

一位癌症患者：" 生命最后的阶段遇到这么一群单纯善良的人，特别开心 "

面馆老顾客里，有一位癌症患者。

" 他第一次来的时候，点餐时发现店员都是聋人，似乎特别意外。" 李利亚回忆，用餐结束后，这位顾客没有立刻离开，而是坐在座位上，拿出写字板，一次次打字，耐心地和店员们交流。

交流的过程中，几位聋人店员得知该名顾客得了癌症，处在癌症晚期的他正在跟死亡赛跑。

几天后，这位顾客再次来到面馆，还给店里每一位员工都带来一杯奶茶。大家围坐在一起，借助手机打字聊了很久，最后一起拍了一张合影。

" 他说，生命最后的阶段，能遇到这么一群单纯善良的人，特别开心。这是他告别世界的一种（很愉快的）方式。" 李利亚说，他把当时的监控视频和合影发到社交平台，" 我想让人们看到，听障人士的阳光和热情，能照亮和温暖很多人。"

" 如果能为聋人打开更多就业计划，那会是个很牛的事 "

公开数据显示，中国是听障人士最多的国家，达 2780 万人，相当于全国每 50 个人当中，就有一位听障人士。

这家面馆创始人金星第一次听到上述数据时很震撼。他曾做过二十多年企业管理顾问，去年思考转型时看到一家完全由聋人经营的面馆，对他心理冲击特别大，也颠覆了他以往的刻板认知。

他观察到郑州街头有些餐厅中也有聋人员工，但可能只有一两个，且大都在后厨忙碌，他希望开一家由聋人全权负责的面馆，他们接待顾客、做饭、负责日常管理，而自己和后勤团队只是提供技术与物流支持，他想看到听障员工更多的可能性。

工作日面馆营业额平均在 5000 元左右，周末将近 1 万元，对比市区同样规模的面馆（平均一天营业额两三千元），金星认为效益已经远超目标了，也证明了这一模式的可行性。

目前他正在往大约 10 个城市做布点，未来五年还计划在国内开近千家门店，" 如果这一模式能为听障人士打开更多就业机会，那将是一件很牛有事。"

在热气腾腾的面馆里，这些朴素又真挚的愿望正一点点变成现实，这家藏在闹市的 " 无声面馆 " 也在熬出人间最动人的烟火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