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牛马们要定期体检，工厂们也要定期体检。全世界各个经济体的工厂们都要定期体检。工厂的其中一个体检表就叫做 " 制造业 PMI"。

上世纪中期，美国的行业协会和研究机构们，觉得用传统统计法太慢：等 GDP、工业增加值这些数据出来，企业一轮周期早起落完了。于是灵机一动，春江水暖谁先知？工厂里的采购经理啊——订单一来，他们就得买原料；订单一停，他们就得减库存。问他们最快最准。

后来，美国供应管理协会（ISM）按统一口径、统一方法，每个月定期发布体检表。再后来，英国的 Markit（现在是 S&PGlobal）也加入，给不同国家 PMI 做体检。因为这种指数发布快、覆盖广、能直观反映企业冷暖，各国央行政府、投资机构很快就把它当成经济晴雨表。于是就有了 " 经济冷暖看 PMI" 的说法。

这么重要的指标是怎么算出来的呢？很简单：发问卷。调查机构每个月给几千家工厂的采购经理发卷子，问：新订单多了没？生产忙不忙？招人了还是裁人了？货送得快不快？

经理们只要回答 " 变好了 "、" 没变化 " 或者 " 变差了 "，把主观感受变成一个数字，用 50 来区分 " 扩张 " 还是 " 收缩 "，然后做一个 diffusion 扩散指数，最后统计出来一个 0 到 100 的得分——超过 50 分，工厂生意变好（扩张）；低于 50 分，变差（收缩）。

中国制造业 PMI，当然是国产体检表——是在国际通行标准基础上，结合自身产业结构、监管需求和统计体系改制而成。阅读体检报告时，大家一般会同时搭配固定资产投资（FAI）和资本形成总额（GCF）另外两张体检指标。不赘述定义了，大家可以问一下 AI。极简不精确总结这几张体检表的用法，大概是：PMI 给方向，FAI 看执行，GCF 看结果。

这些指标的使用原理和其他国家是一样的，只不过测的对象是中国的制造业和经济、发布主体是中国的官方机构，服务的是中国自己的宏观决策、中国市场的参与者和普通中国人对经济冷暖的理解。

这里加了这么多 " 中国的 " 定语，大家大概知道我想说什么了——能正确、精准解读这些体检报告的，也得是理解 " 中国的 "。

二

比如，大家可能注意到了最近的很多头条和图表：

对，最近的数据又不太好看了。

固定资产投资（FAI）十月份同比跌了十几个点，直接刷新了这几年除了 2020 年那些特殊日子以外的最差纪录。

制造业的 PMI 指数，49.2，已经连续第八个月没考及格（低于 50）了。

到了 11 月，制造业、服务业、建筑业 PMI 指数集体掉到了 50 以下。这种 " 全员不及格 " 的场面，历史上也就见过两回，上一回还是 2020 年的特殊日子。

回头再仔细看一下：其实固定资产投资在三季度时就已经显出疲态了，大概跌了六、七个点。真正的转折点其实在七月，从那以后每个月都挺弱，十月干脆趴下了。

经济是不是又又又又不行了？

不着急。按照上面的 "PMI 给方向，FAI 看执行，GCF 看结果 "double check 法，再翻翻其他账本。

果然：这一季度里投资对 GDP 的贡献（GDF）有 20%，好像并没有拖后腿；工厂里的机器还在转，工业增加值有 6% 左右增长；再看消费，虽然 " 买买买 " 三个字少了两个，但至少还剩一个，大家还在买，消费额也还在涨；出口虽然有点波折，信贷意愿虽然还很弱，但所有数据凑在一起，画面虽然算不上繁荣，也绝不是 " 突然休克 " 感。如果实体经济真如投资数据表现得那么惨烈，我们现在的体感应该难受得多，年也别过了。

那到底应该怎么解读？

问题还是出在外国友人的解读不够 " 中国 "。

" 固定资产投资 "（FAI）在中国是个 old school、老派、有着苏联计划经济遗风的统计口径，它的统计和发布频率也比其他国家高得多（当然很多国家并没有这个指标统计），它的统计范围很宽：买地的钱、买二手设备的钱、还有很多看起来并没有创造新的社会财富的东西都可以算在里面。

一个发布这么频繁、包含这么多细项的指标，像不像你每周写的周报？

多年以来，地方的投资数据里多少是有些水分的，为了政绩好看，难免有虚报。而现在 " 反内卷 " 了，领导要求整治各行各业的过度竞争和无效产能，且没给具体指标。问，现在这个周报月报该怎么写？

为了不犯错，最稳妥的做法当然是刹车。干脆先把那些可上可不上的项目停一停，把以前虚报的水分挤一挤。这种 " 主动挤水分 " 加上 " 由于政策不明朗而导致的观望 "，数据自然断崖式下跌。换句话说，只是在还以前为了 KPI 给领导画过的饼，顺便响应现在的政策号召。

当然，也不能全怪国情，现实里的寒意也是有的。房地产、基建投资也明显收缩了；制造业的数据也开始表现得奇奇怪怪——怎么形容呢？美国有 "K 型复苏 "，我们有 "K 型反内卷 " ——光伏、电池什么都可以反得重一些；汽车制造和机器人还可以逆势增长。

三

写到这里，突然想到了香港人和深圳人在 8 号风球天的反应：香港人的一切由数字决定：几点挂风球？几点撤风球？黑雨、红雨还是黄雨，"8" 这个数字一出现，全城就停摆了。

但过一条河，到深圳一看：大家正在打着伞啃肠粉呢。因为头上没有那个紧箍咒一样的数字。

还是那个老问题：数字到底是用来描述世界的，还是用来创造世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