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渐冷，人们 DNA 里的肉食本能又苏醒了。

热汤里翻滚的肉块、烤架上滋滋作响的油脂，无一不在唤醒味蕾最原始的满足。当这样一盘菜肴端上桌时，食客们通常不会也无需去怀疑一个问题：这盘中的肉，究竟是来自牧场，还是来自实验室？

因为那个曾经高调闯入视野、试图回答这个问题的 " 主角 " ——以植物蛋白仿造肉感的高科技 " 人造肉 "，正悄然从我们的餐桌退场。

如今，你想特意买到一份如 Beyond Meat（别让肉客）那样的 " 明星人造肉 "，其难度可能不亚于偶然撞见。它曾带来的那场关于未来饮食的喧嚣，似乎已随着资本热浪的消退而迅速沉寂。

今年 11 月下旬，曾获微软创始人比尔 · 盖茨投资的 " 人造肉第一股 "Beyond Meat，悄悄关停了在中国各大电商平台开设的网店。有媒体尝试联系其位于浙江嘉兴的工厂，电话那头只有 " 您拨打的电话尚未登录 " 的机器语音合成提示；有人造肉经销商告诉媒体，工厂早就停产，现在还在卖的 " 要么是库存货，要么是从美国工厂进口的产品 "。

五年过去了，这家美国网红公司入华时有多高调，留下的成绩单就有多平淡。

2020 年刚进入中国市场时，Beyond Meat 曾先后和星巴克、肯德基、必胜客、金鼎轩等国际知名连锁餐饮品牌合作，将植物猪肉和牛肉融入意面、汉堡、卷饼、饺子之中，后来又亲自下场投资建厂，希望将人造肉本土化。

但现实击碎了其雄心。不过几年光景，Beyond Meat 便从神坛坠入深渊：在美股市场，其股价较巅峰时期已跌去 99.5%，市值蒸发百亿美元，破产阴云笼罩；最近一个月，其股价更如失控般剧烈波动，上演多轮暴涨暴跌，宛如一只 " 妖股 "。

事实上，人造肉公司接连崩溃，早就不是什么新闻。

讽刺的是，在 2023 年国内一众 " 创业明星 " 率先倒下、2024 年国外企业因资金枯竭如多米诺骨牌般接连倒闭之前，投资机构曾描绘过一幅截然不同的图景：他们预测到2025年，人造肉将成长为超百亿美元的市场，足以与传统肉类分庭抗礼。

理想很美好，现实很骨感。人造肉产业当下的境况，就是个一戳即破的泡沫。

虽然听起来像是个能够改变世界、拯救地球的 " 赛博食品 "，但是人造肉却不是 21 世纪才有的概念，在中国更是如此——起码在北宋年间，古人就有 " 以素仿荤 " 的饮食文化，你我童年时代吃过的各种 " 唐僧肉 " 零食，本质上也是植物蛋白做成的美味。

几年前人造肉爆火那会儿，外界纷纷视其为 " 改变世界的拯救者 "，但现实世界却给这块肉泼了一桶冷水。还没熬到 2025 年，被资本捧红的人造肉公司几乎全军覆没。如今还能活下来的人造肉公司，不是 " 奄奄一息 "，就是转头开始研发 " 人造肉 + 真肉 " 混合产品，向残酷的商业现实投降。

原因很简单，号称 " 无负担 " 的人造肉，味道不见得比真肉好吃，价格却比真肉贵上一大截。社交媒体里，甚至有吃过人造肉的网友，给出非常尖刻的食用体验：" 难吃到怀疑人生，而且还死贵。"

早在 2020 年，第一财经商业数据中心与天猫联合发布过一份《2020 线上植物肉消费人群洞察报告》，其中 74% 的消费者表示不愿意复购人造植物肉产品，而他们给出的理由都是言简意赅的" 不好吃 "。

咨询机构尼尔森在 2022 年的研究数据则显示，Beyond Meat 的牛肉产品零售价，比市场牛肉售价高出 125% 左右，比有机肉类也要高出 40%。

更何况，号称 " 更健康 " 的人造肉，生产过程中为了模仿真肉的质感和味道，使用的食品添加剂却不少。看着印在商品包装盒上密密麻麻的配料表，渴望健康的打工牛马，只会默默把它放回原处。

不好吃、不像肉、价格贵，还不健康，这样的产品岂有不凉的理由？

事实上，这块只有 " 科技与狠活 " 的工业产品，从一出生就打着资本的烙印。

2013 年，荷兰科学家马克 · 波斯特耗费 33 万美元，成功培育出世界上第一块实验室制造的汉堡肉饼。此后，" 人造肉成功学 " 开始被名流和资本疯狂追捧。同年，微软创始人比尔 · 盖茨尝过 Beyond Meat 生产的人造鸡肉卷后顿时两眼一亮，认为这个行业大有可为，于是宣布向其投资。不久后，包括 " 小李子 " 莱昂纳多 · 迪卡普里奥、李嘉诚在内，不少名人以代言或投资的方式，纷纷为人造肉站台。

大佬们振臂高呼，众星拱月之下，人造肉也就不再小众，开始迅速膨胀。

到了 2018 年，Beyond Meat 宣布提交 IPO，并于次年在美国纳斯达克挂牌上市，彻底将这场 " 人造肉狂欢 " 推向高潮。而在国内，众多创业者看中了其中的契机，纷纷跑步入局，和人造肉相关的企业一度不下 2000 家。

供应商跑步进场，餐厅也刷足了存在感。肯德基宣布在中国发售鸡肉风味的植物蛋白制品 " 植培黄金鸡块 "，披萨品牌棒约翰也与中国初创公司星期零合作，推出人造肉披萨。尝鲜人造肉的风头还吹到了海底捞，其上海门店的小料台里投放了植物蛋白新品 " 味伴侣 "，并将植物肉 " 牛肉粒 " 列入菜品菜单供应。

遗憾的是，行业阵仗不小，人们却骂声不绝。

在消费者诚实的味蕾面前，这场曾被寄予厚望的食品革命，不过数月便草草收场；那些捧红人造肉的资本，也很快高位离场。潮水退去之后，这场闹剧唯一的受害者，也只有一股脑跟风的创业者了。

闹剧的兴起都有前因后果，人造肉也是如此。

回头来看，人造肉刚爆火那会儿，素食经济风靡整个地球，跟风吃素的人越来越多，纯素沙拉成为超市里的 C 位，素食餐厅更是遍布大街小巷。《经济学人》更在其 2018 年年底展望中，将 2019 年定义为 " 纯素食之年 "，此论断经媒体放大，迅速成为全球性热议话题，也为人造肉打上了 " 拯救地球 " 的故事标签。

不久之后，新冠疫情冲击全球，食品供应一度受到影响。《半月谈》杂志 2020 年 9 月的一篇文章提到，彼时全球不少地方都在为 " 吃肉难 " 而发愁，而在动物肉供应链断裂的情况下，不少人将目光投向了已具备行业规模的人造肉。

在当时的舆论环境里，向消费者描绘人造肉的诸多优点，确实有相当程度的吸引力。毕竟按照某些科学家的说法，人造肉能够从根本上防止疯牛病、口蹄疫、非洲猪瘟等动物疫病的传播，与传统肉类相比更胜一筹。

比起科学界的温和解释，激进环保主义者更相信人造肉能够给地球 " 带来彻底的改变 "。他们引述科研机构的研究数据说，畜牧业所排放的温室气体中，45% 是生产饲料时排放，39% 是动物排放，生产 " 人造肉 " 能有效控制温室气体排放。

Beyond Meat 创始人的言辞则更激烈，声称生产、养殖肉食牲畜产生的温室气体占到全球温室气体的 51%，更扬言公司发展的最终目的 " 就是让肉食者转向植物肉 "，以拯救环境，令外界哗然。

这也就不难理解，为何人造肉在当时会被打造成环保解决方案的 " 明星产品 "，相关消费也被包装成可持续的 " 新生活方式 "，意图打造全新概念让更多消费者接纳、信服，甚至成为改造传统生活的必修课，颇有破旧立新的味道。

显然这都是为了推销人造肉而做的噱头。只不过，这一小撮簇拥者全然忽视了普通消费者的生活成本，也选择性遗忘了畜牧行业带给社会的稳定，更忘记了人类自古以来就有的食肉天性——人类爬到食物链顶端，难道是为了吃素的吗？

醒醒吧，在一日三餐面前，宏大价值对于个人根本不值一提。毕竟在吃这件事情上，大多数人的第一反应从来都不是健康，而是好吃、便宜和方便。

更何况，并非所有国家都对人造肉持包容态度。早在 2023 年，意大利政府就通过立法草案，禁止生产销售包括人造肉在内的合成食品和动物饲料，直接给人造肉一记重拳。

无论从全人类的健康，还是社会稳定角度考虑，人造肉在当前阶段，都很难摆脱难吃、贵、不健康的标签——遥远的赛博未来很难预料，但至少目前为止，还扭转不了人类最古老、最核心的饮食习惯。

想让人类为了保护未来的环境，而牺牲近在眼前的幸福，简直比登天还难。在吃饭这件事情上，资本家和科技者在改变世界之前，首先得记住自己是个正常人。

作者 良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