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克 · 吐温在小说《卡拉维拉斯县著名的跳蛙》中，讲了一个赌徒用青蛙跳远来打赌的故事，后来他的青蛙被骗子喂了铁砂，输掉了比赛。

在小说发表 60 多年后，从 1930 年开始，这个位于加利福尼亚州的县就像淄博烧烤一样，抓住了被大 V 带飞的机会，真的搞起了青蛙跳远比赛（当然，赌博是不许的，喂铁砂也是不许的）。

《卡拉维拉斯县著名的跳蛙》是马克 · 吐温第一本大获成功的作品，出版于 1865 年｜Project Gutenberg

卡拉维拉斯县的跳蛙比赛直到今天仍在举办，主办方对参赛蛙的福利有严格规定，例如限制每天跳跃的次数、要求在围栏里播放平和的音乐、禁止用濒危物种参赛｜Frank Schulenburg / Wikimedia Commons

似乎一些人就是有 " 斗兽 " 的嗜好，从青蛙跳远、斗蛐蛐，到 " 狮子和老虎谁更厉害 " 的问题，这些活动和讨论总有热度。" 斗兽 "，哪怕不一定会给大众造成错误的观念，至少也是不应该被倡导的——现代动物园展示动物，为的是展示它们的自然行为、向观众进行科普，把两只动物放在一起让它们斗，违反了动物园的初衷。

但是，一直以来有许多人为斗兽发电，已然在互联网上积累了大量的信息。让很多人意想不到的是，这些信息成为了科学家的研究素材，带来了对于动物的新理解。

卡拉维拉斯县的牛蛙

蛙跳就是一个很热门的研究对象，科学家通过分析蛙跳，可以了解运动表现和身体形态的关联、酶的作用、肌肉生理、动物生态方面的知识。

卡拉维拉斯县比赛用的都是美洲牛蛙（Rana catesbeiana），根据科学文献记录，牛蛙是蛙类里比较不会跳的，最好成绩只有 1.3 米，古巴树蛙（Osteopilus septentrionalis）则能达到 1.7 米。但科学家在卡拉维拉斯县观摩比赛时却发现，牛蛙跳出的最好成绩达到了 2.2 米！

美洲牛蛙｜Carl D. Howe / Wikimedia Commons

牛蛙是怎么一步登天的呢？参赛者的牛蛙都是从野外抓的，而且他们认为牛蛙的圈养时间越短越好，所以这个成绩的突破，不是因为专门选育或者锻炼。

科学家们仔细观察之后，总结了三点原因：

1、职业选手（指的是人类——是的，这个项目还有职业选手和业余选手之分）会抓一大堆牛蛙，进行 " 海选 "，挑出最善跳的来参赛。

2、职业选手会把牛蛙放在 29 ℃的环境里 " 热身 "。

3、最重要的是，他们有一套高度固化的催动牛蛙跳的动作：揉一揉牛蛙的腿，从低处把牛蛙扔在起跳的垫子上，然后从后面向它冲过来，吓唬它跳起来。

吓唬它们牛蛙跳起来｜smithsonianmag.com

所以，科学家在实验室里测出来的牛蛙跳跃，远远没有达到它的最好成绩。这可能是因为古巴树蛙是树栖的，被捕食者追赶时，它必须蹦到另一个树杈上；而牛蛙是水栖的，它只要跳到水里就可以。换句话说，牛蛙在实验室里并不 " 愿意 " 拼命跳。

我们往往认为科学实验的结果是对客观事实的完美反映，但实验条件和样本数会影响实验结果，从而可能产生错误的认知。青蛙比赛刚好提供了一个契机，为科研人员敲响了警钟。

熊和老虎的世纪对决

如果蛙跳比赛看起来还不那么符合 " 斗 " 的宗旨，下面的例子就可谓是世纪之战了——熊和老虎的正面搏斗。

懒熊是一种小型的熊，体重约 100 公斤，以蚂蚁、白蚁和水果为主食，然而它却是跟老虎出现冲突最多的熊。一种并不太猛的猛兽（当然不是以人类为标准的）为何总是和老虎过不去？我们既不能把动物园的懒熊和老虎放到一起，也不能在森林里跟着懒熊，指望它哪一天突然跟老虎打起来。那我们如何知道懒熊是怎么和老虎打交道的？

一只在树上的懒熊｜Bodhitha / Wikimedia Commons

去年发表在《生态学与进化》（Ecology and Evolution）的论文《最凶的熊：旅行者的录像记录懒熊防备老虎的捕食》（A most aggressive bear: Safari videos document sloth bear defense against tiger predation），使用了一种非常有互联网思维的研究方式：科学家在网上搜索游客、摄影师和自然爱好者拍摄的懒熊与老虎互动的影像。他们顺利找到了 40 个视频和 3 组照片，时间跨度在 2011 到 2023 年之间。

分析之后，科学家认为，懒熊经常在地上找蚂蚁，难以察觉老虎接近，等它看见老虎了，往往已经来不及逃跑了。这时懒熊会主动冲上去一顿乱抓挠，把老虎吓退。而老虎作为大型动物的捕食者，一旦受伤就不好捕猎，所以哪怕打得过，轻易动手也不划算。因此，在大部分懒熊与老虎的对决里，最终都以老虎的撤退为结局。

懒熊妈妈击退老虎｜Facebook：Dr. PM Dhakate

不过，我想说的并不是懒熊和老虎谁厉害，而是这个样本量——哪怕是《哈尔罗杰历险记》，不，《怪物猎人》的世界观，也不敢说谁能在野外见到 43 次懒熊和老虎打架。

普通人参与科学研究和监测，称为 " 公民科学 "；而在懒熊和老虎的例子里，拍摄者甚至没有意识到，自己上传的内容有一天会为科学作贡献，这种情况称为" 被动的公民科学 "。论文作者兴高采烈地表示，这种研究方式可以收集到一些极端稀有的、传统渠道难以得到的信息。毕竟，看到懒熊和老虎打架，谁不会想着拍下来发朋友圈呢？

昆虫：现代斗兽场

除却少数极端富有的法外狂徒，现代社会没人能把老虎这样的大型动物拿来 " 实战 "。但有一类动物仍然常被拉出来论战力，不仅普通人可以得到、拿它们来斗往往也不需要负法律责任，而且它们的种类还比凶禽猛兽更多——那就是节肢动物（主要是昆虫）。日本有一部综艺节目《虫皇帝》，主题就是把各种凶猛的大型节肢动物放到箱子里互斗。

黃斑黑蟋蟀（Gryllus bimaculatus）｜Silppuri / Wikimedia Commons

节肢动物因为外观，往往没有兽类那么容易引起人们的同情心，因此很多人并不认为斗虫是 " 残忍 " 的。但此处要重申一下：哪怕是否符合科普展示的伦理还有待争议，但从科普的角度来看，" 斗虫 " 至少是非常不应该被提倡的行为。

科普机构可以展示动物的自然行为，比如它们对其他动物的捕食或攻击，以此传达动物行为学的知识；但是，把两个像关公和秦琼一样不相干的动物放在狭小空间里，强迫它们互相猎杀，这种活动是违反科学宗旨的——它展示的并非正常行为，目的也并非科普动物知识。而且，这些节目的观众很多都是未成年人，这对他们的自然观和生命观都可能产生错误的引导。

昆虫 " 斗兽场 " 背后的庞大产业，还可能对生物多样性造成打击。根据 2004 年发表的论文，日本每年进口的锹甲超过 100 万只。这其中有不少虫子都来自野捕，无疑会对世界各地的昆虫种群产生影响，并且很可能涉及走私行业。比如安达佑实大锹甲（Dorcus antaeus），在不丹、尼泊尔和印度是禁止出口的，但在日本可以买到而且价格不菲。

安达佑实大锹甲，顺便一提，这个译名很逗。它是一个女明星的名字，是对 antaeus 的音译，但锹甲和女明星并没有什么关系，antaeus 来自希腊神话里的巨人安泰俄斯，是个很符合锹甲气质的霸气名字｜かんがくたろう / Wikimedia Commons

科学家们还担心，数额巨大的进口昆虫会对日本的本土生态环境造成入侵。在日本的富士市和佐世保市，人们发现当地的扁锹甲（Dorcus titanus）混进了泰国扁锹甲的基因，藤泽市的扁锹甲则混进了苏门答腊扁锹甲的基因。泰国和苏门答腊的扁锹甲与日本的属于同种，但已经演化成不同的亚种。这是因为日本从国外进口的扁锹甲逃逸到了野外，与本土的扁锹甲交配，导致基因渗入。

进口锹甲的逃逸不一定跟斗虫有关，但确实存在这种可能性。扁锹甲有着庞大的体型和犀利的锯齿状大颚，在 " 斗兽 " 爱好者中备受推崇，尤其是苏门答腊亚种（D. t. yasuokai）和巴拉望亚种（D. t. palawanicus），比日本本土的体型更大，市场需求也十分可观。如果缺乏管控，这些外来的甲虫很可能对日本的昆虫和其他生物产生相当大的负面影响。

扁锹甲｜Hectonichu / Wikimedia Commons

不过，对虫子的爱好，如果引导恰当，不一定会导向对生命的漠视。昆虫和其他被拿来 " 斗兽 " 的动物，在复杂的生态网络间各司其职，具有千奇百怪的形态和行为，只通过战斗力来理解它们就太肤浅了。

昆虫学家高田兼太（Kenta Takada），研究方向是昆虫学和人类文化的关系。他曾经提出，日本人最喜爱的昆虫双叉犀金龟（Trypoxylus dichotomus），也就是大名鼎鼎的独角仙，可以作为旗舰种。旗舰种是能吸引公众关注、呼吁人们保护生态的物种，大多由外貌惹人喜爱的哺乳动物担当，比如大熊猫和老虎。但日本人对独角仙的热情，并不逊色于那些毛茸茸可爱的动物，这种热情可以被用于推动生态保护。

独角仙｜richardsinverts-store.com

在大众文化里，人们也尝试把昆虫和打斗之外的因素结合起来，引导人们（特别是孩子们）去追求更多更复杂的东西。比如在世嘉游戏公司开发的《甲虫王者》里，就加入了打击入侵物种、保护本土甲虫的因素。

说到昆虫与日本流行文化，我特别想提一下上世纪的一部特摄片《铁甲小宝》，里面的机器人都以昆虫和其他小孩感兴趣的动物为原型。每次不同方的机器人产生争端时，就会有一位（同样是昆虫原型的）机器人 " 蜻蜓队长 " 从天而降，阻止他们打斗，改用和平的体育竞技或游戏决胜负。

这或许是 " 斗兽 " 的极致形式——武者止戈，暴力和伤害并不能真正解决问题，世界上还有更多复杂和有趣的矛盾。

参考文献

[ 1 ] Astley H C, Abbott E M, Azizi E, et al. Chasing maximal performance: a cautionary tale from the celebrated jumping frogs of Calaveras County [ J ] . Journal of Experimental Biology, 2013, 216 ( 21 ) : 3947-3953.

[ 2 ] Takada K. Exploitation of flagship species of scarabaeid beetles with application of analyzed results on cultural entomology [ J ] . Appl Ecol Environ Sci, 2013, 1 ( 1 ) : 1-6.

[ 3 ] Goka K, Kojima H, Okabe K. Biological invasion caused by commercialization of stag beetles in Japan [ J ] . GLOBAL ENVIRONMENTAL RESEARCH-ENGLISH EDITION-, 2004, 8 ( 1 ) : 67-74.

[ 4 ] Sharp T R, Garshelis D L, Larson W. A most aggressive bear: Safari videos document sloth bear defense against tiger predation [ J ] . Ecology and Evolution, 2024, 14 ( 7 ) : e11524.

作者：红色皇后

编辑：黄线狭鳕

题图来源：gocalaveras.com

本文来自果壳自然（ID：GuokrNatur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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