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立平：最近有不少朋友问我对 2026 年中国经济怎么看，我的基本看法是：冰火两重天。什么是冰火两重天？有的朋友还会记得，几年前我曾提出过一个新二元结构的说法，形象点说，就是上半身和下半身。冰火两重天就是上半身热，下半身冷。国计的部分热，民生的部分冷。

本期摘引几篇有关 K 型经济的文章，可以作为参考。

经济学家通常用四个字母来描述经济复苏，分别是 "V 型 "、"U 型 "、"L 型 " 和 "W 型 "。"V 型 " 复苏是指经济增速出现大幅下滑后快速复苏，这个过程大概需要几个月的时间。在这种情况下，经济衰退给经济带来的损伤较小。"U 型 " 复苏是指经济增速在出现大幅下滑后不会马上复苏，经济处于底部的时间较长，可能在几个季度后才会出现显著复苏。"L 型 " 复苏是指经济增速大幅下滑后经济处于底部更长的时间。在这种情况下，经济衰退会给经济造成永久性冲击，经济可能长期持续处于低迷状态。"W 型 " 复苏是指经济增速出现大幅下滑后快速复苏，但随后又出现大幅下滑，之后再度反弹，经济复苏呈现不稳定的状态。

"K 型 " 复苏是在 2020 年新冠肺炎疫情后首次提出，用来描述不同地区、不同行业、不同部门以及人群复苏的不平衡性。当经济出现衰退后（类似于 "K" 的一竖），经济的不同部分以不同的速度、时间或程度复苏（类似于 "K" 的两臂），这种类型的复苏被称为 "K 型 " 复苏。与跨部门、跨行业、跨人群均衡、统一的复苏不同，"K 型 " 复苏可能会导致整个经济以及社会发生深刻变化。

"K 型 " 复苏与以往对于经济复苏路径的认知存在本质区别。此前，经济学家普遍认为，经济衰退和复苏的周期在经济的所有或大部分部门中具有广泛的相关性。不管是 "V 型 "、"U 型 "、"L 型 " 还是 "W 型 " 复苏，经济内部的分化都不是十分明显。而 "K 型 " 复苏与前述各种类型的复苏最大的不同之处在于 " 分化 "。尽管经济的某些部分可能在经济衰退后立即出现复苏，但其他部分可能仍然低迷，甚至会继续下跌（张启迪 《美国经济 "K 型 " 复苏的原因及对中国的启示》）。

这张图太关键了！应该说，它及时又准确地反映了当前全球经济、技术和社会变革的核心焦点。

图上那条绿色曲线是标普 500 指数，代表了美国 500 家大型上市公司的市值表现，算是金融市场、顶级科技企业和成熟企业的晴雨表；而红色曲线则是美国各行业总职位空缺数，能看出实体经济里劳动力市场的招聘需求和扩张意愿。这张图覆盖了 2017 年初到 2025 年的数据，走势基本上能分成三个阶段 ……

第一阶段是 2017 到 2020 年初的同步阶段，两条曲线走势大致一样，都在温和增长。这说明当时美国经济挺健康的，金融市场增长和实体经济的劳动力需求扩张是匹配的。

第二阶段正是 2020 初到 2022 底，疫情冲击和美国初期的 K 型复苏。2020 年初两条曲线都因为疫情暴跌，后来又强劲反弹。2020 到 2021 年是同步复苏，标普 500 指数先创下新高，职位空缺也跟着大幅攀升；2021 到 2022 年就开始有分歧了，但总体还在历史高位附近波动。这其实是政府大规模财政和货币刺激下的快速反弹，职位空缺飙升是因为疫情后劳动力短缺，股市高涨则是流动性泛滥导致的。

第三阶段从 2022 年底到 2025 年，是 AI 催化下的剧烈 K 型分化，也是 K 型经济复苏的标志性体现。分化的起点正好就在 ChatGPT 发布的橙色虚线之后。K 的上半部分，绿色曲线在短暂回调后大幅持续上升，屡创新高，这是因为以顶级科技公司为主导的金融市场，受 AI 热潮推动，估值和市值都爆炸式增长，这部分经济体享到了技术进步的巨大红利。

红色曲线开始持续显著下降，这反映了实体经济的劳动力需求疲软甚至萎缩。我觉得可能有三个原因：一是 AI 对传统岗位的替代效应，生成式 AI 的应用影响了招聘需求；二是经济放缓和高利率环境，企业收紧招聘、压缩成本；三是 AI 提升了生产效率，部分企业能用更少人力完成更多工作。

K 型经济复苏意味着金融市场和劳动力市场严重背离脱钩，富人、技术和资本密集型部门暴涨，而实体经济的劳动需求和穷人收入可能在萎缩。AI 就是主要驱动力，推高了科技股繁荣，却抑制了普通劳动岗位需求，ChatGPT 的发布就是这个新时代的起点。简单说就是，代表大型科技股和资本市场的标普 500 指数持续上涨，代表就业市场和低端、非技术性岗位需求的职位空缺数量却明显下降。这种 K 型复苏之前就有，但生成式 AI 大规模商业化后，分化被显著放大和加速了。

一方面是 AI 投资泡沫让科技巨头受益，投资者对 AI 潜力特别乐观，巨额资本都涌向 AI 相关公司，少数科技巨头掌握底层技术和算力，赚得盆满钵满，直接推高了股市；另一方面是劳动力市场受到结构性冲击，AI 悄悄替代了中低收入和知识密集型重复性劳动者的工作，企业用 AI 提高效率后，对新增职位的需求减少了，而且 AI 带来的收益都向上集中，加剧了贫富差距。说到底，ChatGPT 就是技术变革加速的象征，提升了资本和技术的价值，削弱了传统劳动力的价值，把 K 型分化推向了新极端（陈老宇《K 型经济引爆全球焦虑》）。

美联储主席鲍威尔在近期讲话中说道：" 如果你听大型上市消费品公司的财报电话会议或公开报告，不难发现许多企业均提及经济呈现两极分化状态，低收入消费者面临压力，消费行为趋于谨慎并转向低价商品，而高收入及富裕阶层则依然保持强劲的消费势头。"

亚特兰大联邦储备银行的数据也进一步揭示出收入层面的分化，美国收入最低的 25% 的人群的工资增幅已降至近十年来的最低水平，而高收入群体的工资增速则领先于所有收入层级。

美国穆迪分析公司高级主管兼副首席经济学家德里蒂斯发现，美国经济的 "K 形 " 分化正在持续扩大。收入排名前 10% 的家庭贡献了美国总消费的近一半，这不仅反映出收入不平等，也凸显消费结构的分化。相比之下，这一群体在 2019 年的消费占比为 44.6%。

德里蒂斯进一步阐释：" 类似的分化现象也存在于企业与股市层面，甚至在劳动力市场中，某些行业仍在积极招聘，而另一些则持续裁员。‘ K 形’模式不仅体现在消费者端，实际上已渗透至经济活动的诸多方面。"

从消费者情绪来看，美国密歇根大学最新发布的消费者信心调查结果显示，低收入美国人对经济的信心远低于高收入群体。这一情况与 2022 年形成对比，当时股市下跌曾使不同收入阶层的信心同步受挫。

分析认为，造成这种 "K 形 " 分化的原因之一，是平均工资增长相对于生活必需品价格上涨的滞后。根据美国人口统计局数据，过去几年，劳动者总收入仅实现小幅实际增长，家庭收入中位数从 2020 年的 81580 美元微升至 2024 年的 83730 美元，增幅约 2.6%，而收入底层 50% 的家庭几乎未见明显改善。

相比之下，股市为富裕阶层带来了显著的财富效应。过去五年，标普 500 指数累计上涨 89%，纳斯达克指数上涨 93%。

据纽约大学经济学教授沃尔夫（Edward Nathan Wolff）测算，美国最富有的 20% 家庭持有近 93% 的股票。自 2022 年 11 月 ChatGPT 问世以来，人工智能（AI）相关公司的股票贡献了标普 500 指数约四分之三的回报（第一财经《美国 "K 形 " 经济下消费多靠富人，股市会成经济 " 阿喀琉斯之踵 " 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