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论原生家庭关系复杂与否，在成长过程中得到过爱的人，始终是幸运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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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小经历父母离异、母亲出国，3 岁后只见过生母 4 次的王悦伊，在一条与母亲同游欧洲 vlog 的标题中写道：" 我觉得我将会以我妈为榜样变老 "。

评论区的画风却没有视频内容那么和谐，许多网友质疑" 缺位的妈妈得到了孩子的崇拜和欣赏，养育之恩被解读为‘只是为自己的选择承担后果，没什么好感恩的’ "。

（王悦伊旅行 vlog 视频下的网友留言）

面对网友的质疑，王悦伊在一周后又发布了一则回应视频。遗憾的是，这则 " 答疑 " 视频不仅没有能够拓展讨论空间和解答疑惑，反而因为她犀利的言辞和 " 以攻击代替防御 " 的回应姿态，引发了更大规模的讨论，舆论也更加两极分化。

（王悦伊的回应视频截图）

事情发酵到今天这个程度，讨论的关键早已不是 " 她到底恨不恨妈妈 " 或者 " 她该不该原谅 / 崇拜妈妈 "，而是网红试图用个人经历寻找普适解法，网友又凭借各自的价值观去审判他人——从某种程度上来说，王悦伊和网友都 " 越界 " 了。

王悦伊传递出的 " 特殊 " 的母女关系，这个观念本身为什么会引发很多观众的不适？

究其根源，还是因为它冲击到了关于亲缘关系的主流叙事，颠覆了大部分网友关于亲情和责任、感恩与回馈的底层逻辑。

这种颠覆首先体现在对亲情责任的契约化。

在 2020 年 3 月对姥姥的悼文里，王悦伊比较坦诚地讲述了姥姥在她童年成长过程中扮演的角色：

姥姥在母亲缺位的情况下，以一种 " 在封建与前卫两个极端之间折返跑 " 的、有些矛盾的方式，对童年的她进行着养育、教导、保护和训诫。

（王悦伊对姥姥的悼文片段）

和大多数亲缘关系一样，王悦伊对于姥姥也有着复杂且矛盾的情感，但绝不是单纯的 " 恨 "。

但在近期的回应视频中，她将自己对 " 被养育 " 的理解表述为 " 赚钱养我是他们为自己的选择承担后果而已，没什么好感恩的 "，并在微博小号中说她的姥姥 " 得到了一个小孩来实现她的教育梦 "。

（王悦伊微博小号发文）

这背后传达出的情感付出和回报的失衡，是网友困惑的一大原因：

代替母亲担负起养育责任的姥姥的付出，以一种理性化、客体化的方式被降格为某种价值交换和投资。这违背了大部分网友原先具有的" 养育是一种恩情、付出就应该被看见 " 的朴素认知。

同时，王悦伊对于养育后代的责任归属的理解，与当前盛行的 " 恐婚恐育 " 风潮的底层逻辑也产生了冲撞：年轻人恐婚恐育的一个重要原因，是对生孩子之后养育的过程感到责任重大，因此采取非常审慎甚至抵抗的态度。

（网友自我剖析的恐育原因）

而王悦伊的一番话，非常直接地颠覆了这个共识。

她直言既然孩子剪了脐带，与母亲就没有物理意义上的连结，那么仅凭 " 人言 " 施展的道德绑架，其约束力就是为零的；一个母亲 " 只要不想（被道德绑架），就不会被绑 "。

这一观点直接剪断了 " 生 " 和 " 养 " 之间的逻辑纽带，让很多网友在观看后产生了强烈的心理失衡。同时，它凭借在语义上的通顺、逻辑上的连贯，对亲缘关系的主流叙事进行了冲击和话题分离，因此让很多人萌生了抵触情绪。

所以，不论网友认为王悦伊是 " 假自洽 " 还是 " 真豁达 "，底层逻辑都是基于个人价值观冲突或生命体验的差异而作出的判断，本质上都是因为网友觉得" 她的观点与我 / 与传统的所谓‘公序良俗’相违背了 "。

（王悦伊对姥姥养育自己是 " 承担后果 " 的解释）

当然，一段算不上亲密的亲密关系能够在互联网上引起轩然大波，背后的原因不只是当事人的观念有多颠覆、带来多大的冲击。

每个人在听故事的同时，其实也在亲身演绎：观众在王悦伊对亲密关系的叙述中给自己找一个代入的视角，开展自己的共情和投射。评论区话语的撕裂，实际是一场大型的价值观的交锋。

但话又说回来，爱和恨是可以同时成立的，甚至大多时候是一体两面的，情感的最终解释权在本人手上。

如果抱着 " 想让她承认自己可怜 / 缺爱 / 恨自己的妈妈 " 这样的目的，去不断刺探当事人内心的真实想法，试图让王悦伊说出评论者内心为她预设的答案，那么这种行为从客观上说无法实现，从主观上说的确是 " 僭越 " 的。

从这个逻辑起点出发，为王悦伊辩护的网友，把反对她的声音归因为 " 嫉妒 "，认为质疑的人是因为认知水平不足、嫉妒王悦伊这样 " 健康的母女关系 "，同样也非常草率。

（王悦伊微博评论区的热评）

换句话说，我们讨论的空间可以在于王悦伊的视频内容是否合理、适合传播，也可以在于她的回应态度和处理方式是否恰当，而不在于争辩到底谁在 " 爱恨 " 这个无解的问题上撒了谎。

允许和尊重每一个差异化的个人表达，并不代表王悦伊这则回应视频是妥当的。

随着另一位网红博主 4566 发帖，讨论的热度被抬上了另一个高度。4566 发文 " 我相信人和人之间是有爱的，这样真的不好 "，指出 " 抛去任何标签名头，大家都只是人 "，网友之间应当保有对同类的爱、尊重和关怀。

（网红 "4566" 发文劝阻网友）

但有趣的是，4566 在评论区对网友的回复，恰恰粉碎了自己帖子正文里的美好愿景，以一种看似四两拨千斤、有 " 网感 " 的方式，进行着对质疑声音的自我防御和对深度讨论的巧妙回避。

（"4566" 在评论区对网友的回复）

王悦伊其实也一样。在她的回应视频里，她本人不仅没能 " 抛去任何标签名头 "，反而以一种意见领袖的姿态，避重就轻地对网友评论进行了回应、调侃甚至是批判。

尽管我们认同情感的最终解释权在本人手中，王悦伊也在微博小号承认 " 被人讨厌和误读是代价 "，但她显然并没能做到像自己的微博文字呈现出的那样坦然。

在这则言辞辛辣的回应视频里，她用犀利又不乏诙谐的态度，揣测并回击了一些讨论女性生育自由和不同处境下子女感受的评论。在提供关于思考原生家庭关系不同思路的同时，实际上无意间阻断了一个探讨的机会，让这场讨论的规则变成了" 谁更容易攻击到对方的逻辑漏洞、谁言辞更尖锐、更有口才，谁就能赢 "。

（王悦伊在视频中对一则网友留言的回应）

我们不可否认存在部分冒犯、过激的留言，但那些被当作 " 靶子 " 拎出来回击的评论中，有很多也并非出于恶意。也许它们的初衷只是想表达疑虑或同情，却被打上 " 变态 "" 道德观有问题 " 的标签，被王悦伊利用公众人物和普通网友身份的差异，以一种高位姿态进行了审判和回击。

比起真诚理性的讨论，这反而更像是一场时不时抖出几个幽默包袱的辩论，甚至是诡辩了。

事情发展至此，性质已然发生转变。观点交锋的双方都在试图驳斥和说服对方，充斥的不同声音越来越多，理性讨论的空间反而在变得狭小。

而参与这场讨论的大部分人，没有像王悦伊那样完美的逻辑闭环和强大的表达能力，在互联网上也不具有与她对等的话语权，却被同等地置于舆论审判的风险面前。

（有网友指责王悦伊的回应太富有攻击性）

有粉丝体量的公众人物，在社交平台的传播内容本身就具有引导性质，尽管这和 " 作者本人具有这样的引导意图 " 并不构成充要关系，但这种价值观的传递和影响，的确是客观存在的。不管是王悦伊还是 4566，都需要意识到这一点。

如果 " 网红 " 们不愿意背负来自公众的投射和期待，期望大家以 " 友 " 相待、以普通人相待，就需要自己首先做到这一点，认识到自己被公众赋予的话语权和影响力，同时不试图依靠这种影响力去 " 教育 " 和说服公众。

回过头来再看这则 " 回应视频 " 的开头，王悦伊强烈建议观众 " 哪怕没有看过那条（引发争议的）vlog，都要看看这条视频 "，因为这条视频 " 可能会帮到你 "。

可见她对这条视频定位的预设，应该是一则基于 " 答网友问 " 形式的经验分享。

（回应视频开头王悦伊给观众的建议）

但是作为一个只是在互联网冲浪，无意参与讨论的普通人，真的可以从王悦伊的这条视频里学到东西吗？这一套逻辑自洽、有着铜墙铁壁般防御体系的观念，是鸡汤还是毒药，到底 " 喝还是不喝 "？

王悦伊和网友们都应当认识到，不论原生家庭关系复杂与否，在成长过程中得到过爱的人，始终是幸运的人：

原生家庭关系简单、成长环境健康的人是幸运的；

从姥姥姥爷和其他亲人的养育中获得情感滋养、塑造起 " 爱人 " 的能力的王悦伊是幸运的；

王悦伊口中只见过 4 次、" 不被绑架的 "" 自由的 " 母亲，由于王悦伊的姥姥代其履行了母职，能够毫无牵挂地远走异国他乡、开启崭新人生，同样也是幸运的。

（网友评价王悦伊母亲）

而真正曾经经历或正在经历原生家庭和亲密关系带来的伤痛的人，那些没能获得代偿的亲密关系滋养的人，以及没能或者暂未对此建立起完善且闭环的思考逻辑的人，他们切实存在的痛苦和疑虑，并不会因为 " 幸运的人在表达幸福 " 而消失，也不会因为 " 自洽的人能够证明自洽 " 而自己消解。

（一位网友看完王悦伊回应视频后的感受）

因此，任何一方企图用个体生命体验去证明一套逻辑的合理性和普适性，甚至企图教育、批判和改变另一套建立在他人生命体验之上的观念，都是傲慢且暴力的。

当讨论演变至今天这个局面，事情经过本身已经没那么重要。无论是网友质疑和指责王悦伊，还是王悦伊在回应视频中 " 指导 " 网友，本质上都是一种价值观的凌驾。

网友没有办法介入和定义他人的爱恨，王悦伊对于亲密关系的思考方式也不可能成为所有人的解法。从某种程度上来说，王悦伊和网友都 " 越界 " 了。

（部分网友表达出对王悦伊观念的认同和接纳）

尽管互联网 " 造神 " 和 " 毁神 " 的力量是客观存在、有目共睹的，但我们接触和进入这个信息繁杂的社交场域的最初目的，从来都不是寻找一个意见领袖并矢志不渝地拥护 ta，更不是树立一个众矢之的，然后一拥而上地攻打 ta。

面对这一碗真假难辨的 " 鸡汤 "，在纠结 " 喝还是不喝 " 之前，最好的做法，或许是用它来照照镜子。

（图片素材均来源于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