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在小红书上,有个人发了一篇帖子,听说 XX 万象城有一个聋哑人,很会摸盒,谁认识?帮我介绍一下。
真的会有人能让盲盒变得可控吗?
我们随后通过各种办法,终于联系到了这位号称可以摸出隐藏款的聋哑人玩家王乾(化名),在为期一周的交流中,我们看到了一个年轻人的赛车梦、生活与现实的交融、在浪潮袭来时的勇敢以及潮水褪去时的果断。
王乾白天的身份是一名滴滴司机,他的确通过手办赚了一些钱,但是他始终觉得自己是有底线的手艺人,不是黄牛。对,他很不喜欢黄牛。但是王乾也很直接地告诉我,他摸手办,就是为了赚钱,他完全不喜欢手办。
为何赚钱?因为卡丁车赛车,他需要赚更多的钱,参与他热爱的比赛。
在今年新出的电影《F1:狂飙飞车》里,黑人车手 Joshua Pearce 回应媒体时说了一句话:" 开局混乱,不代表你没有圆满的收尾。"
" 听说万象城泡泡玛特有一个聋哑人,很会摸盒,谁认识?帮我介绍介绍。"
有人在网上发布了这样一条寻人消息,底下有来自国内各地 IP 的评论,表示自己也遇到过这样的人。
他们的特征通常是 " 背着鼓鼓的包,身上挂着盲盒吊卡,相互之间打手势沟通。" 如果运气好,他们会帮路人摇盲盒,而且命中率特别高。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像王乾这样的聋哑人玩家,成了泡泡玛特界的都市传说。
" 我玩盲盒纯粹是为了赚钱,对娃娃没什么兴趣 ",王乾坦诚地告诉我,自己当初只是把摇盲盒当成副业,偶尔会留下自己喜欢的一两款,剩下的全部加价卖出去。
我们对聋哑人或者盲人,总存在误解——五感缺失的人,是不是其余几个感官功能会得到更多锻炼,从而加强,王乾告诉我,事实并不是这样。聋哑人会摇盲盒,不是什么天赋,而是自己从网上学的。
" 入门得先对盲盒有最基础的了解,我主要靠捏和摇,比如它的四个角,单层盒捏起来软,双层盒硬。盒里有身份卡、干燥剂、娃娃,这些东西重量都不一样,单独摇起来是什么感觉,一起摇又是什么感觉。"
这是一门技术活,得打好基础功。刚入门的时候,王乾花了将近一万元买各种盲盒回来练手," 全用花呗买的,练完了再卖掉还款,碰上有些款式升值,卖了还能再赚点钱。"
他告诉我,虽然现在退圈了,但一个盲盒到手,自己仍能精准判断重量范围和摇动时的 " 打击感 "。
为让我信服,他特地拉我去门店演示。我们选了 " 小刘鸭 " 系列的 " 拉屎大王 ",他摇出来以后打字向我介绍:这款约 104 克,偏重,手感沉在盒底;左右摇能感到点状的碰撞,捏住正面奖状位置前后摇,打击感均匀。

除了泡泡玛特,王乾也会摸手办、一番赏
我试了试,除了觉得它确实比同系列其他款重,那些细微的差别,实在难以分辨。
尽管曾经倒卖盲盒,王乾并不愿意被别人当作黄牛。在他看来,黄牛 " 做事很绝 ",而且用的手段和工具远比他专业。
" 普通人抢不到热门款,你能用的方法,都被黄牛堵死了。"
专业的黄牛为了抢货,线上线下都有布局。线上有专门的外挂软件,每个月花十几到二十多块钱,脚本可以直接挂到官方店铺和直播间,一旦放货,一个团队往往有几十台手机开外挂同时抢。
而在线下,他们会轮班蹲守在门店,只要补货了就上来摇盒,甚至会从正常顾客手里抢。
我想起在今年 6 月左右,杭州西溪天街的泡泡玛特新店,开业两小时就关门了,因为有不少黄牛入场,所有盲盒被抢购一空,后面排队的人只能骂骂咧咧,扫兴而归。
小张是 Dimoo 系列的收藏控,一周前,她把自己常去的一家泡泡玛特门店拉进了黑名单。
" 补盒的时候,我手都放上面了,黄牛直接过来抢,我们差点吵起来。店员谁也不帮,只是收走补盒,改成了去前台随机买。门店总和稀泥,纵容这些黄牛天天在门店晃,真的很影响我们普通人的体验。"
相比黄牛 " 蝗虫过境 " 般的扫荡行为,王乾和大多数聋哑人玩家一样,都怕惹麻烦。所以他们只在线下门店出没,而且不吃绝户,很少 " 端盒 "(整盒购买全部款式),避免跟顾客起冲突,盲盒摇到手就会结账离开。
过去靠着摇盲盒,聋哑人也能混口饭,但事情在近两年发生了变化。
王乾告诉我,现在新款盲盒增加了不少设计,比如不同克重的干燥剂、娃娃套塑料壳、多了配件和装饰等,摇盒难度大幅增加。要想更精准判断,还得结合听力,但他们做不到。
" 以后倒盲盒的聋哑人,肯定会越来越少。" 王乾到现在还有 5 只 Labubu 没有卖出去,他把它们放到了自己的车上。
他的主业是一名滴滴司机,很多女孩子上车以后都很喜欢这些娃娃,因为这一点,有的人下车后,会特地给他打好评。
" 卖盲盒,赌的是一定会有人,特别想要这一款," 王乾告诉我。找他收盲盒的买家里,有学生党,有月入三千的上班族,也有开跑车的富二代," 有一款是花了 70 多块买的,后面一路升值,有个女孩直接给我转了 1500,让我别等了,直接卖给她吧。"
但王乾对这些搪胶娃娃本身,并没有什么感觉。
" 我喜欢刺激。" 今年 28 岁的他,从出生起,就活在完全没有声音的世界里。在他的感知里,日常的一切都显得缓慢而沉闷," 只有开卡丁车,我才感觉有点意思。"
专业卡丁车比赛里,时速通常会干到 100 公里以上,王乾听不到发动机、油门和轮胎摩擦的反馈,一旦发生意外,往往比常人更难预判与规避,生死就在瞬息之间。
他的微信头像是一张赛车抓拍:穿着专业赛车服,戴着头盔,在高速模糊的背景中,唯有他身体的轮廓清晰。

王乾跑的不是几十块体验几圈的娱乐卡丁车,而是专业比赛。入门需要有一辆品质好点的卡丁车,再配一台发动机,他都买的二手,花了差不多两万。再加上报名费、路费、保养与修车费,每年在赛车上的投入超过四万元。
他经常参加 CRKC 卡丁车超级联赛。我查过其中一站的费用:报名费约 3200 元,冠军奖金 6000 元,亚军则只有 3000 元。这意味着,参赛只要不夺冠,连报名费都赚不回来;即便夺冠,奖金也远不足以覆盖全部成本。这是一项纯粹的、烧钱的爱好。
为了支撑这份热爱,王乾尝试过各种兼职:倒卖盲盒、抽一番赏,最近甚至拉上十多位听障朋友,合伙做游戏代练和刷单。" 没有一个是我喜欢的," 他坦诚地说," 但卡丁车需要钱去支撑。"
在他刚开始倒卖盲盒时,labubu 系列刚火起来。那些渴望拥有可爱毛绒玩具的女孩们找到他,而他用换来的钱,完成自己的赛车梦想。
赛道对他来说是安静的,却也能让他保持专注,这里没有风声、欢呼和吵闹声,只要静下心,就能听到心底最响亮的轰鸣。
去年,王乾在盲盒倒卖最赚钱的时候,选择了退圈。这个决定,与利益无关。
"12 月在南京秦淮区某店附近,我和朋友去摸一番赏,29 元一抽。" 他回忆道。那天运气好得惊人,接连抽中了三个总价值约一万元的手办。因为数额过大,前台打电话给老板,老板怀疑他作弊,并当场报了警。
" 警察过来看监控,也看了我的手机记录,最后证明我没问题。" 他用手机打下这行字时,脸上没什么表情,但我能感觉到他内心的委屈。
从那以后,不管是盲盒还是手办,他都没再抽过。对于本就高度敏感的聋哑人来说,尊严比利益重要得多。
如今,他的生活轨迹固定在江苏某个小县城,在这里跑了五年的滴滴网约车,月收入五千左右。每天上午十点出门,晚上十点到家,回来再折腾别的副业。
之前也坐过聋哑人开的网约车,让我印象最深刻的,是车内非常整洁。上车后没有家常闲聊,没有电台广播,行程在寂静中完成,这对社恐人士很友好。
我曾觉得聘用聋哑人当司机,是平台赋予的温度,但网络上的舆论却呈现出另一面。主要集中在两点。一个是安全性,有人觉得聋哑人听不见喇叭和异响,上路全靠视觉,风险太高了。
另一个是打车体验不好。大部分人想变更路线时,习惯先跟司机口头交流,如果涉及协商,打字沟通也太麻烦。
面对这些质疑,王乾的回答很平静:" 我从来没收过差评。" 尽管在赛道上追求极速,但他平时却开得又慢又稳," 我遵守交通规矩,不拿生命开玩笑。"
之前打车的时候,曾听一个司机抱怨,平台对于聋哑人有特殊照顾,比如派单会给他熟悉的地盘,每一单甚至会有补贴等。
我问了王乾,他并没有听过这些东西," 所有司机都是一样的标准,入职得有驾驶证,如果服务分太低,甚至不会给你接单。"
他说,公平公正就是给他们这些人最大的优惠。" 聋哑人不太好找工作,愿意根据能力分配工作的单位,很少。"
王乾的人生轨迹——无论是爱好、工作还是曾经的兼职,似乎都恪守着一条底线:一份耕耘,一份收获。他们出生便被困在静默之中,但仍在世界里尽可能地寻找公平。
在今年新出的电影《F1:狂飙飞车》里,黑人车手 Joshua Pearce 回应媒体时说了一句话:" 开局混乱,不代表你没有圆满的收尾。"
王乾的 28 岁,有枯燥的开车日常,有一夜暴富的黄牛经历,有赛场的风驰电掣 ……
一个找到自己节奏的生命,心底的引擎一旦点燃,便永不熄火,并持续输出向前的力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