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8 万买到原价 36.9 万的车，开两三年就能回本，电费 1 公里 1 毛钱 …… 过去两三年，哪吒、极越和高合等新势力电动车企接连倒闭，停产的 " 烂尾车 " 成为一些人捡漏的目标。

购买者多是 20 到 40 多岁的男性，收入下降，可使用的钱有限。为了抢购到目标车辆，他们提前做攻略，全国各地 " 搜寻 "，期待以低成本，保住生活的格调。直到风险超出了可控的范围。

文丨魏荣欢

编辑丨罗晓兰

成都二手车市场上的四五台高合 Y 系列，周云泽心仪已久，看了不下 10 次，对每台车了然于心。

他看中一辆，黑粉色混搭内饰，左前方贴着车检标。周云泽一眼就认出，它行驶了一万三千公里，上任车主是浙江人，11.58 万转手的——之前在网上检索，他刷到过原车主的帖子。

几次讲价，店家一点不让。他心心念念，去看了 3 次，发现后保险杠少一颗螺丝，按一下，尾灯罩稍微陷进去，他揣测出过事故，才放弃。

高合去年 2 月停工停产，只剩下部分售后服务中心提供保养维修服务，车价瞬间跌了过半。正是入手的好时机。

周云泽 44 岁，就职于一家 IT 公司的专家岗，负责硬件价格审批，这几年收入减半。家里的油车排量大，每月油费要 2000 块，妻子抱怨费钱。开了 10 年，也该换了。

想 " 捡漏 " 成功并不容易。看车身贴了白色的膜，他担心车漆有损，但车商不肯把膜揭了给他看。价格合适的，全黑内饰不合眼缘。性能更要深入了解，他花 200 块租了一天同款车，去外地出差，来回几百公里体验驾驶，还邀懂行的朋友参谋。

对比研究三四个月，他终于在上海淘到一辆。上任车主开了不到半年，车身漆面基本完好，左车门有道小划痕，有些深但不长。方向盘无磨损，没有出险记录，内饰是他喜欢的白灰相间。出于谨慎，他还让把底盘升起来，看到电池没划痕才放心。

最终，这款原价 36.9 万的高合 Y 系列五座 SUV，他以 14.8 万买到，大概 4 折。他很满意，另付了 2000 块运费把车运回成都，一收货立马去洗车店给车洗了个澡。

据中国 · 新闻周刊报道，最近 5 年有超过 400 家新能源车企倒闭。这意味着数百万辆 " 烂尾车 " 被遗留下。半价甚至 3 折的价格吸引来不少年轻人——开两三年就能回本，尤其是那种四五万就能买一辆的，比一年的租车位还便宜。他们算了算，觉得很划算。

28 岁的安徽人江晓幻关注了哪吒 L 一年，终于等到车企破产。他很喜欢车的零重力座椅，试驾时躺了几十秒就睡过去，被店员叫醒。15 万的价格超出预算，他改蹲二手车，加入了近 10 个车主群。

●江晓幻喜欢的汽车座椅。讲述者供图

今年 6 月，哪吒汽车正式进入破产程序，新车价格陡降，加上各种补贴，8 万就能到手。看到不少人抄底后入群，他决定再等等，" 还没有到达我心中那么划算的地步 "。

他从事新媒体行业，过日子追求性价比。第一辆车是现代伊兰特，上了 3 年班后，表姐资助 5 万块买的，作为男人走向成熟的标志。开了两年，被洪水浸泡，用全损险赔的钱买了一辆比亚迪轿车，赶上有政策性补贴，只花了 5.7 万。今年 5 万又卖了，相当于这两年只花了保险钱。

购置前两辆车，江晓幻总结出讲价策略：把一家的报价说低点，再去问另一家，等到对方说绝对不行，就大概是摸到底价了，再慢慢还价。趁着哪吒破产，他赶紧带着这套策略，全国各地求购哪吒 L。

7 月底，他问了七八个省市的 4S 店，南到广东，北至天津，打探对比各省补贴，最终在广西找到一辆，裸车 7.39 万。跟销售磨了两三天，成交价比 4S 店原定一口价还便宜 3000 块。他算过，坐飞机过去提车，玩一周开回来，砍价省下的钱大概能覆盖一半费用。

原本，江晓幻对新势力电动车企心存犹疑。去年试驾时，高合和恒大汽车刚停产没多久，此前威马、拜腾等多家车企破产，他不愿意花 15 万承担风险。不过，随着价格腰斩，风险也进入可控范围，用他的话说，车成了 " 玩具 "。何况买下这辆高配置和大空间的哪吒 SUV，他只添了 2 万多。

他算了下，车 100 公里电耗大约是 16 度，电费每度 0.5 元，这样每百公里电费大约就是 8 元，" 平均 1 毛 1 公里，怎么开都值，不管它倒不倒闭 "。

一位 95 后程序员买了极越 07，花了 14.8 万。据三联电子厂 Pro 报道，这位年轻人就是 " 赌电芯不会坏 "。他刚辞职，准备开这辆车去云南旅居。一位 00 后设计师仅用 6 万就拥有了一辆原价 28 万元的威马 W6。他用第三方软件刷机，用拆车件修理，把这车看作一套移动硬件组合。

" 烂尾车 " 从平价到豪华，价位不同，对应的购买人群也不同，" 划算 " 是他们出手的共同心态。除了图便宜的年轻人，收入下降的中年人也将此作为保持格调的选择。

成都车主周云泽购入的高合 Y 系列，被称为 " 变形金刚 "。两年前，他就去 4S 店试驾过，鸥翼门向上打开，内饰有种未来感。是他想要的 " 格调 "。但新车最低配要 32 万，他权衡再三，最终花 30 万买了辆奥迪的品牌试驾电车，顶级配置。

周云泽来自南方小村镇，大学考入北京一所录取分数很高的中央部委院校。父母是中学老师，期待他进入体制内工作，像他的同学一样。但为了逃离一成不变的生活，他毕业后进小公司当工程师，清闲，工资 3000 块。他不满意，考研又不顺利，度过了 4 年迷茫时光。

偶然的机会，他进入大厂，去了南方，可薪水只涨了 500 块。入职第 3 年，他主动申请外派，年收入一下涨到 50 万。消费随之提升，那 10 年他喜欢买奢侈品，在星巴克商务会面。第一辆车是在欧洲买的沃尔沃二手轿车，也是看中车的品牌。

他在生活中同样注重品质，有 200 条领带，搭配不同色系的西服。他将这些拍照，发到社交平台，成为穿搭小博主。这也是他观察别人的点，一位红酒销售因为背的包来自山寨服装品牌，他顿时质疑对方的品味和专业推荐。

不过，这次买 " 烂尾车 "，他选的是次顶配，续航时间比顶配短，电机也只有一块。他安慰自己，日常通勤足够，提速还是远好过很多油车。

还是钱的事。为了跟妻子团聚，他离开大厂回到成都。此后平均一年半就换一份工作，更在近两年收入减半，而且比过去都忙。加上两套房子的贷款压力，这几年都没存下钱。其间的苦涩他不愿多说，" 工作、收入，甚至身材的变化，要超越自己都很难。"

最初他卖掉奥迪，想换辆高合 " 烂尾车 "，其实心仪更贵的跑车款，" 代表了高合所有最先进的东西 "。后来在顶配和次顶配之间纠结，" 多花 2 万块钱，要给自己充分的理由 "，他说。

过去几年，他给生活镶上的金边在悄悄褪色。生活用度慢慢去品牌化，但还要尽力维持格调。穿西服的时候越来越少，但休闲装搭配也要遵循同色系原则。他也开始给网友推荐国产品牌的领带，说一两千一条的奢侈品牌并不值得。虽然手机花三四折价格买旧款，也是荣耀 " 史上最经典一款 "。

一位对行业有观察的自媒体博主认为，经济上行期车型分类明确，下行期 SUV 崛起，车主去品牌化，更注重实用，追求性价比——实质是可使用的钱有限。

来找重庆二手车商黄锦斌买 " 烂尾车 " 的，多是开过电车的车主，没有头一次买车的。这些人大多数是男性，二三十岁的人占七成，懂电车，知道坏了去哪修，怎么找零件。

此前他以 45 万一台收了 10 台高合 X，原价 68.8 万的六座旗舰版。本想 50 万一台卖掉，结果遇上车企停产，放了三四个月，价格几次下调都没卖出去。最终调到 35 万，一个月内全部卖掉，相比其他车的售卖周期更短。

据他观察，几款受欢迎的 " 烂尾车 " 保值率反而高。他给自己买了辆极越 07 长续航版，花了 15.5 万，原价 21 万，只开了两个月。2024 年底车企倒闭，据他估算，车辆到现在保值率在 87%，" 远超很多在售新能源车 "。

他想收极越二手车卖，但一直收不到。之前聊过四五个车友，还没谈拢，车就从其他渠道以更高价卖出去了。前阵子他留意到，这款车在沿海地区几家车商那里，售价还涨了一万块。

前些年，挣钱轻松，他每月有 3-7 万，收来的车先自己开一阵子玩玩。现在不敢了，市场行情变化快，车待在手里的时间越短越好，月收入也降了三分之一。

他 35 岁，有两个不满 10 岁的女儿。之前喜欢跑车，迷恋速度感，买过宝马和法拉利。现在，空间大，速度稳，续航久，才是他的首要考量。上一台车面板是塑料的，孩子踢脏难清理，湿抹布擦过还有印记，灰尘嵌入颗粒花纹的缝隙。也曾开车行驶过山区，只剩下二十多公里电量才到达充电站。

新买的这款极越车，" 特别符合当下的生活标准 "。比如智能语音对话功能和后排娱乐屏幕，能让孩子安静，长续航也能让他放心自驾游。

今年 8 月 23 日，江晓幻和妻子特意请了 10 天年假，去广西提车，顺便旅游。他们常在服务区充电，小憩一会。SUV 的座椅比旧车柔软，也宽，他觉得很舒适。因为工作的关系，他常常外出，之前也试着在车里午休，睡一会就腰酸背痛。

回到合肥，他花近千块把后座改造成车床，计划明年开到新疆。他觉得这辆车是理想汽车 L6 的 " 小平替 "，而那款车售价 20 多万。

虽然很多人把买 " 烂尾车 " 的行为归结为傻，但他有反其道行之的骄傲，" 风险就是机会 "。2021 年初，他看合肥南边的房价不断上涨，赶紧买了一套北边还没涨价的二手房。到手两个月，房价就涨了 40 万，他有些得意。

人算不如天算。去年房价开始下跌，他盘算着跟妻子用公积金贷款，换个大房子，也力挽房价不断下跌的损失，和妻子搬到出租房过渡。

预算提高 100 万，他开始在合肥政务区附近看房。他关注着一个高档小区的房源，天天看，想等价格稳定再出手。不过价格一降再降，倒让更豪华的小区房落入他的预算，面积更大。但他打算像买车一样，再等一个最划算的点，" 一年等出一辆特斯拉都不止 "。

现在他还时不时看看第一套房的价格，几乎腰斩。他觉得挺满意，幸亏自己卖得早，只亏了 10 万。

放在车上，他几乎没买车内装饰。不想投资太多，过两三年或许就转手，依旧是成功的投资。地垫本来不想买，但配的不是原厂尺寸，总跑偏。座椅是白色的，但坐垫他坚决不会买——铺上去 " 像滴滴司机 "。

其他投入也尽量少。他不怎么洗车，全靠雨水冲刷。习惯停在路边停车位，每天前两个小时免费，之后半价。

不过，刚提新车半个月，车就被剐蹭。一开始他看到剐蹭是在塑料保险杠上，一点不紧张，心想喷漆方便，重喷不会检测出来，日后转手不会因此掉价。可打开车，中控屏幕上显示出 3 个故障：车身稳定系统、陡坡缓降功能和转向助力故障。辅助驾驶的界面也变灰，不能使用。

江晓幻立马联系买车的销售，同时在车主群里搜索，翻看车友们此前分享的解决方案——很简单，断电重启车辆。幸好不用大修，毕竟要自费。后来，他把车挪到远些的支路上。

在购买前，倒闭可能带来的影响，他就做好了应对。合肥有两家 4S 店可以做保养，官方配件供不上，可以在网上买副厂的。他搜了闲鱼，电池、配件都有卖，还有几千块钱的电池精修服务，不用几万块换新电池。他想着，即便哪天服务器关闭，无法再使用语音控制功能，就手动升降窗，用钥匙开车门，"（毕竟）便宜了这么多钱 "。

事实证明，之前的考虑还是不够细。买车后，江晓幻才从群里了解到，网上找零部件也不容易，别人修空调冷凝器花了 2400 块，自己不一定是这个价。要看对应的型号，新件、拆车件和二手的，成色不同价格也各异。他现在开车比之前慢多了，尤其遇上加塞，肯定不去争，并道也会小心翼翼。

他还会不时搜索哪吒汽车的维修帖，提前做好准备。冷凝器坏了，雨刷坏了，电池坏了，升窗器失灵 …… 这些都是小事，他最害怕刷到出现解决不了的故障，车彻底变废铁。

风险并不在他们的可控范围内，更早买 " 烂尾车 " 的车主们早已被售后困扰。潮新闻报道，一位温州车主在车上贴了一张写有 " 别碰我，修车没件 " 的纸。他 2019 年买的车，车企两年前倒闭，小毛病修来修去无法根除。之前换了一个非原厂小电瓶，跟系统不兼容，修了好几回也没好。另一位 2023 年买了 " 烂尾车 " 的车主，车机时不时断网，蓝牙钥匙失效，他要时刻携带车钥匙。

维修价格也是个问题。一位成都的汽修厂老板说，" 烂尾车 " 的配件比其他车的价格要 " 高 10%"。即使可以到 4S 店换原厂配件，比如极越，也要花更长时间等待。今年 4 月，黄锦斌曾遇到摄像头感应问题，4S 店免费换，但足足等了两个月。

这种情况下，" 烂尾车 " 车主群更像是互助群。周云泽以前加入过奥迪车友会，大家聊吃喝玩乐，没什么有效信息，他不爱发言。这次，他自己创建了一个车友群，已有二三十人，基本是买的二手车。大家交流该不该买流量，电耗是不是正常，基本在分享故障排除方法。

他喜欢开着新车去参加聚会。朋友们的车都是三十来万，比他的贵，但他的这款别致，大家都要过来看一眼，尤其是炫酷的鸥翼门。相比起奥迪，有亲戚不认识这个品牌，能夸的还是那个门。

他似乎保持住了格调。车开了小半年，他遇到过后视镜无法记忆复位这类由于软件不再更新出现的系统 bug，也遇到电瓶鼓包，幸好都不严重。他一直告诉自己，" 很多问题自己可以解决 "。

（文中人物均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