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条 " 假名单 "，背后都有可能对应着一个本应被认真对待的真实的人，或是公共资源，被这些 " 道具姓名 " 替代的那一刻，损失的是公共秩序的可信度，以及那些被排除在外、被遮蔽、被忽略的真实权益。
撰文丨青柳
日前，有网友曝光的多起不同领域的公开名单，被指直接复制粘贴了百度文库中一份名为《10000 中国普通人名大全》的文档。
其中前五个名字 " 张吉惟、林国瑞、林玟书、林雅南、江奕云 " 尤为频繁地出现，被大众调侃为 " 全网最忙五人组 " 。
最早引发关注，是某县住房和城乡建设局两项政府采购中标结果公告中的评审小组成员名单。随后可能是受到启发，人们开始检索这些名字，一下子不得不了，从什么行政处罚名单，公益受助对象，职称评审通过人员，医学期刊编委，定向面试名单 …… 这个名单每天都在增加，每天都有新发现。
好像只要是需要 " 列人头 " 的地方，都能撞见 " 他们 " 的身影，仿佛在同一时间分身千百、横跨多个行业任职履历。
现在众多媒体已经下场猛批，不过，这也让人有点担心这 " 五个人 " 的命运。
为什么是这 " 五个人 "？因为这些名字起得还不错。
仔细看看，都是三个字的，而且用字还比较典雅，有股淡淡的 AI 味。其实，不只是这五位，这份万人名单基本都是一套流水线上生产的，王怡乐、王爱乐、金佳蓉、韩健毓、李士杰、陈萱珍 …… 随手复制，都是一个个调调。
而这种名字的好处就是，看上去很真。
既不像某些老一辈取名那样一眼就能猜出年代，也不至于土到让人起疑，更不会像现在小孩动不动就来一个网红名。三个字，性别模糊，地域中性，用字偏文雅但不过分张扬，放在任何一个名单里都显得平平无奇、合情合理。
这是 " 他们 " 被选中的原因，能躲过机器检索的粗糙筛查，也能骗过多数审核人匆匆一扫的肉眼审查，真的非常适合滥竽充数。
图 /AI 生成
为什么恰恰是这 " 五个人 "？因为造假者太懒了。
" 五人组 " 是开头连在一起的几个名字，很多 " 用人 " 单位复制都懒得往下翻两页，都懒得乱序排一下，直接就从最上面一截 " 整段端走 "，图的就是一个快。
可见用这些名字的单位，是多么的敷衍，也几乎是赤裸裸地把 " 走过场 " 写在脸上，多一分钟都不耽搁。
但也没法细想——既然连 " 整段端走 " 都有人干得出来，那有没有单位稍微 " 用点心 "，把名字打乱一下顺序，再往下翻几页挑几个 " 增补 " 进去？有没有可能有些名单里混入了被随机抽中的 " 第 17 个 "" 第 43 个 "？
毕竟，曝光出来的，或许只是最粗糙、最偷懒的那部分；没被发现的，又会在哪里、涉及哪些流程、影响了哪些人的切身利益，谁也说不准。
其实用这些名字也没什么，凑人头也很正常，任何场合都需要 " 群演 "。
就像有媒体报道，一些网络小说也开始用这些名字。其实这就无伤大雅，龙傲天配一个林国瑞，谁是主角谁是打酱油的一目了然，大家图个乐就行了。
让人比较难受的，则是这些名字出现在了那么多不得不出现名字的地方。
它们对应的是评审、公示、处罚、资质、救助、录用，这些都明确了要公示的程序。之所以如此，就是因为这些地方关乎权利是否被公平赋予、责任是否被真实承担、资源是否被正当分配，必须接受公众的检验与监督。
公示的意义，本应是让权力在阳光下运行，让每一个名字都经得起追问、回溯与核实。可一旦名单本身就是 " 拼接 "" 复制 " 的产物，那所谓的公示，也就只剩下一张形式上的名单，既照不亮权力，也护不住个体。
图 / 图虫创意
现在很多人都抱着某种喜剧的心态去看这个 " 全网最忙五人组 "，但可能也要想想，名字每出现一次，可能就是一个名额被挤掉了，一部分资金去向不明了。
每一条 " 假名单 "，背后都有可能对应着一个本应被认真对待的真实的人，或是公共资源，被这些 " 道具姓名 " 替代的那一刻，损失的是公共秩序的可信度，以及那些被排除在外、被遮蔽、被忽略的真实权益。
想想以前那些萝卜坑，冒名顶替者好歹还是个关系户，现在就是一个复制粘贴的名字就行了。既没有关系，也没有履历，根本不存在，只是因为 " 方便 "，真令人唏嘘。
仔细想想，出问题的只是名字吗？
" 五人组 " 出现的场合，很多都是公示。什么是公示？公示，不是最后公布、盖棺论定的，而是让你 " 反映意见 " 的。
也就是说，假设一个学生，对公示名单起疑，上面的名字不是自己的同学，反手一个电话，不就拆穿了吗？
可是这为什么没有发生？
这说明，很多公示其实也是走过场，根本没想着让你反映意见，而不过是把 " 公示 " 当作一道必须走完的手续——贴出来了，就算交差了，至于有没有人看、能不能核实、是否真的有人会提出异议，根本无关紧要。
图 /AI 生成
所以，" 全网最忙五人组 " 的出现，不是名字被滥用，而是程序根本上形式化了。其实，很多单位早已经形成了那套默认的 " 没有人会较真 " 的运转逻辑。
从这个角度想想，那么粗糙、偷懒的操作，其实也是必然。" 群众意见 " 有没有其实都一样，反馈通道看似敞开，实则早已被默认封闭，被视为 " 可有可无的装饰 "，那还有什么必要为了这个名单多花费一些功夫呢？
到了这个地步，" 五人组 " 的刷屏，与其说是意外，倒不如说是这套运转逻辑迟早会冒出来的一次集中显影。当然，这个声势要大，要形成足够的舆论压力，否则，估计很多单位压根也不会在意。
现在，真的有点让人担心这 " 五个人 " 的命运。
由于媒体和网民的不断深扒，牵扯的单位越来越多，颇有点不可控的趋势，而很多单位又根本无法解释，那么最后怎么办呢？
最省事、也最常见的一种处理方式，恐怕就是：让名单悄悄消失。公告被撤下，链接显示 " 已失效 "，网页变成 "404"，相关页面统一 " 技术性维护 "，仿佛这些名字从来没有出现过。至于它们曾经顶替过谁、挤掉过哪个位置、对应过多少真实利益，也就一并淹没在历史记录不可查之中了。
可以想像，这段时间恐怕很多单位都已经开始自查了。越是溯源越心虚、越往下查越说不清，对一些部门来说，最简单的办法就是让痕迹迅速消失：能撤的撤、能折叠的折叠、能换新的就换新的，" 五人组 " 便仿佛从未出现过。
也许很快，这 " 五人组 " 就退休了，从最忙变成最闲，这份《10000 中国普通人名大全》，很有可能就此被封存，不再出现在任何新公告里。
图 / 图虫创意
不过，如果不对公示流程的质量做出真正的校正与约束，那么这场风波的意义也就止步于一次热闹的围观。今天消失的是这五个名字，明天补位的，仍可能是另一批 " 更真实 " 名字。
就像现在 AI 已经这么发达了，有些单位难道不能更轻松地炮制一批四平八稳、查重率更低的名字吗？这比直接复制，多花不了多少时间。
如果这件事给一些单位最大的 " 启示 "，就是以后造假要更专业一点、更有技术含量一点，那对公众来说也是最大的损失——这意味着，今后你很可能再也找不到这 " 五位侠士 "，带你拆穿那一场场拙劣的表演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