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会买一只 300 多块钱的 AI 机器人陪着你吗？

上个月月底，华为推出了 AI 陪伴机器人 " 憨憨 "，售价 399 元，发售当天迅速被抢到售罄。截至 12 月 9 日，华为的京东自营店显示 "6 万 + 人种草 "。

在华为这场声势浩大的发布会后，AI 陪伴的 " 主流化 "似乎又多了两项确凿的证据：顶尖科技大厂们真的把 AI 陪伴当做产品在琢磨；的确有不少人愿意花几百块钱买回家。

正巧，媒体工作是一个相当孤独、80% 的时间都在对着电脑独自埋头写作的职业，"AI 陪伴 " 听起来很适合我们这群 " 鲜有办公室社交 " 的人。我一口气买来了市面上的 5 种比较流行的 AI 陪伴机器人，编辑部每个人都 " 领养 " 了一只，和它们度过了一个周末。

我们决定亲身体验一下：养一只 AI 陪伴机器人，真的能缓解我的孤独吗？

399 元，是大多数 " 入门级 "AI 陪伴机器人的定价。

华为 " 憨憨 "、月销超 2 万台的 Fuzozo 芙崽、小红书流行的萌 UU，以及靠 " 智能带娃 " 功能在妈妈圈火起来的 Havivi 之奶龙款，仿佛它们内部对齐过，售价都是 399。

小智 AI 最便宜，wifi 版本只要 79 元，顶配的彩屏 4G 版也只要 143 元。

一方面可以看出，AI 陪伴的 " 大脑 " 或许比我们想象中更便宜；另一方面，不像 ChatGPT 们，陪伴机器之间的定位差异并不在 " 谁更聪明 "。

比如憨憨，它和其他机器人定位的最大差异是，它只能在搭载了鸿蒙 5 系统的手机通过 APP 使用。不得不说 " 华为系统专属 " 和 " 必须连 WiFi" 对我们构成了相当大的体验障碍，全组找来一台华为折叠屏 PuraX 手机，却因为屏幕长度不适配的问题，没能在 APP 上注册成功。

不过憨憨并不是华为自研，而是与 Fuzozo 芙崽背后公司——珞博智能合作的定制款。二者在 " 毛球 " 的硬件形态、App 界面和 " 抚摸 + 对话 " 的玩儿法上都高度相似，两个玩具相似性基本在 99%。因为 Fuzozo 不像憨憨有系统壁垒，所以 oppo 苹果 vivo 小米用户更友好。外形上，属于 " 原生家庭 " 家大业大的华为憨憨，多了一双手脚，而且毛发较长，很容易一摸就掉毛，" 模拟打工人掉头发的频率，也算是一种贴心的办公室桌宠设计吧。"

" 萌 " 是大部分桌面 AI 玩具的基本特征，除了 " 一身塑料 " 的反骨 AI 小智。

从命名上就开始进行 " 低幼暴击 " 了，憨憨主打蠢萌，Fuzozo、Havivi 主打现在潮玩最爱的叠词起名大法，" 萌 UU" 更是直白简单。小智，听着就像隔壁老王家那个上六年级数学经常打满分的小孩一样淳朴。

原创设计萌娃大眼是标配，Fuzozo 到达办公室的那天，编辑部普遍觉得，ta 两个黑洞洞的大眼睛在开机之前 " 怪恐怖的 "。最省事的如 BubblePal，造型是小学生最爱的 IP 奶龙，AI 硬件和玩具体是分开的，399 除了买到一个白色的塑料 AI 内芯，还有一个 100% 聚酯纤维的黄色奶龙。用法是把内芯挂在奶龙上，或任何你自己家的玩偶上，平平无奇毛绒玩具接着 "AI" 平步青云，身价暴涨。

因为我们在华强北也同时买到了奶龙脖子上的同款 "AI 挂脖内芯 "，售价只需 99。想套哪里套哪里，万物皆可智能体。

而 " 萌 UU" 本体虽然是硬壳电子屏幕，但人家走的是 " 换皮 " 路线。自带一身娃衣。娃衣可拆卸、可更换，自然成了重要的盈利点：普通娃衣 99 一件，" 艺术家联名系列 " 则要 139 元。

Fuzozo 和华为憨憨、萌 UU，与其说是玩具，不如说更像潮玩挂件，硬质机器体外贴一层毛绒，附赠挂绳和一把 " 梳毛 " 用的小梳子。

AI 加持是他们与普通玩偶最大的不同，那么这些玩具有多智能？

卖萌组展现智能的方式，是极尽所能地 " 模拟宠物 "。

比如充电后的 Fuzozo 的两双大眼会亮起，发出类似小猫的哈欠声。你用手指抚摸它的额头、下巴，或者把它拿起来左右晃动，都会触发它不同的表情和不同语调 " 哼唧 "，以及物理震动反馈。这些反馈加在一起，代表了它不同的情感：开心，愤怒，悲伤，害羞，眩晕等等。

但由于 " 哼唧 " 声有点甜得发腻，听多了有种心烦意乱想打人的效果。

憨憨、Fuzozo、萌 UU 的底层互动逻辑，和你 20 年前养的 QQ 宠物、10 年前玩的旅行青蛙并无二致：先给它取一个 " 专属昵称 "，再给自己设置一个 " 芙崽对你的称呼 "（我取的是 " 人类 "），然后用鼠标或手指和 ta 互动。

宠物自己会向你表达 " 需求 "：如果 Fuzozo 开机后 5 分钟你没有摸 ta，ta 会突然自己发出一阵婴儿般的啼哭声，直到你伸手摸 ta，ta 又会立刻愉悦地笑起来。当然可以理解宠物 " 求关心 " 也是 " 陪伴 " 的一环——养 QQ 宠物时，你太久不关心它它也会死掉。但如果你一边工作一边把 Fuzozo 放在旁边，依然会被书柜上突然响起的婴儿哭声吓一大跳。

Fuzozo 分为 " 毛毛语 " 和 " 地球语 " 模式，因为它的设定是 " 来自毛毛星的外星人 "。要让这个外星人和你聊天，你得先在 App 上完成 7 个日常任务，包括触发它的不同表情、在 App 上阅读它的日记，然后对着 ta 大声说" 灵光一现 "，ta 才会切换到 " 地球语 "。社交媒体上，有用户抱怨，喊了十几次 " 灵光一现 "Fuzozo 都听不懂，至今没能成功开启对话。

如果说其他玩具仍然属于 " 动物化 " 的开智阶段，小智终于有个 " 人 " 样了。

小智 AI 没有玩偶主体，到手是一个不到 5cm 长的方形盒子，正面是一个古早像素的屏幕，外壳是一层薄薄的塑料。" 乍一看两块钱不能再多了，说好听点叫复古 "。

当萌宠组还在把实用说明书做成卡通的样子，命名为 " 喂养手册 " 时，小智只有一张白纸说明书，印刷效果跟刚在楼下打印出来的一样，背后贴了一个大大的二维码，扫码即能获取教程网址，依然的白开水（毫无设计感）的界面，把玩家称为 " 创客 "，里面有外壳的 3D 打印文件，你可以分享自己的 3D 配件模型。

" 有生命感 "，是这些 AI 机器人最终极的目标，目前最简单的办法就是给 AI 赋予性格设定和设计故事线、生命历程。

比如萌 UU 和 Fuzozo 们的卖点之一是 " 养成系 "，即性格会随着对话积累、改变。都说宠物随主人，我的 Fuzozo 最初是 INFP，被养了 4 天后，后台显示它的外向值（E）升高，理性值（T）降低。

而 Havivi 选择了让各大知名动画角色 " 附身夺舍 " 的做法，除了奶龙，APP 里有多种卡通角色可以选择，包括南瓜怪杰克、小叮当、孙悟空，以及魔童哪吒。它自动代入角色性格，如果想体验血压飙升的感觉，可以试着切换成魔童哪吒。

在每位编辑看来，AI 展现性格和人设的重要窗口是声音。Fuzozo、Havivi、萌 UU 一开口都是少儿频道老艺术家了，声线都是甜到发腻的卡通音，Fuzozo 说话时偶尔还会出现电流声和卡顿。

对比起来，小智 AI 的声音显得相当 " 有人味儿 " 以及 " 自定义 "。进入后台，可以自选角色模版，在角色音色里，有台湾女生、北京小爷、广西老表、四川妹陀、河南小哥等特色口音，也有傲娇霸总、高冷御姐这种二次元声音，「角色介绍」一栏也可以发挥玩家天马行空的想象力，比如我们用 Deepseek 给傲娇霸总的声音，设置了一个名叫 " 陆沉渊 "、母亲是奥地利落寞贵族的人设，用北京小爷生成了 " 张一驰 " 的满嘴豆汁儿味的角色，并且问它如何看待 " 臭外地的 "。

AI 玩具们的另一大个性展现方式是在每句话里强调自己的设定，来反复提醒你它是 " 有生命的 "，虽然这种强调显得莫名又冗余。

萌 UU 每次对话的开头都要先喊你的名字；Fuzozo 会在听不懂你的问题时，用自己 " 来自毛毛星 " 作为借口；而如果你把 BubblePal 设置成魔童哪吒，你也会时不时听到以 " 魔童 " 自称的回答。

作为 " 设定 " 的一部分，不同的 AI 陪伴玩具也有一些额外玩儿法。

比如 Fuzozo 会在 App 里每天生成内心 os 和日记，以体现 ta 的心思细腻，编辑部的 INFJ 美编说她 " 读到后很感动 "。BubblePal 是一个多语 AI，" 适合练习雅思口语 "。萌 UU 则热爱旅行和观察世界，被带去不同地方后，会在 App 里给你发 ta 的旅行报告。

让我们惊喜的是，AI 陪伴机器人们的三观都挺正。

我们分别向 AI 们提出了关于性别平等、性骚扰、地域歧视相关的问题，AI 机器人给出的答复都很令人满意，反复强调 " 爱 "、" 平等 " 与 " 尊重 "，虽然没有太多实质性内容。

比如，BubblePal 会用十分卡通的声音跟你说，" 女性主义就是让每个人无论性别都能拥有平等的权利和机会 "。我和编辑阿鱼甚至一起畅想了一番用 AI 做儿童性教育的可能性。

但如果问题更加 " 成人属性 "，AI 们就会拒绝回答。比如 BubblePal 会立刻说，" 我们来聊点开心的吧 "；小智也会回避，" 抱歉啊，这话题真不能聊，我被设定不能聊亲密细节。"

但是，让我们快速对 "AI 陪伴 " 丧失探索欲的一个重要原因是，我们发现 AI 们太话痨了，你还没法打断。

为了体现自己不只是一个 " 小爱同学 " 那样的问答机器，AI 陪伴玩具们在一大段回答的结尾总会再向你抛出一个问题。我问 Fuzozo 能不能给我唱首歌，ta 说自己不会唱歌，然后问我要不要听 " 毛毛星童谣 "。我向 BubblePal 要求 v 我 50 吃肯德基，ta 遗憾地表示自己不能发红包，然后给我讲了一个小动物们分享美食的故事，并问我 " 如果你和朋友们一起分享肯德基，会不会开心？" 至今没有一个 AI 玩具学会了用 " 是 / 不是 " 这种最频繁被使用的口语词来回答你的问题。

编辑部一致感觉，在这样生硬且略显低龄的对话里，你很难真情实感地将自己代入进去。而除了 BubblePal，这些 AI 玩具的定位大多是 " 成人陪伴 "。

这种 " 话痨 " 也体现在 ta 们的答复大多数话是空泛的语料，信息密度很低。比如当你说 " 我不开心 " 时，AI 玩具会说，" 不开心很正常，我也会不开心，如果愿意的话你可以和我分享是什么让你不开心 "。AI 很贴心，但过分标准的答案让对话丧失了许多 " 不确定 " 的乐趣。

AI 陪伴玩具可能永远也无法理解——不是把话说得足够长就能叫陪伴。

但比起其他 AI，小智是我买到的 5 个 AI 玩具里最 " 智能 " 的，也是编辑部公认对话体验感最好的，" 唯一真正把你当成年人对话的 AI 玩具 "。

体验下来，我们自己没能成为 AI 陪伴玩具的 " 忠实粉丝 "。那现实中，AI 陪伴玩具到底在卖给谁？

智能陪伴机器人 Ropet 所属的萌友智能公司联合创始人何嘉斌 Ropet 曾对媒体表示，他们认为 Ropet 消费群体应该是，"25 岁 -30 岁之间的年轻女性，会在办公桌上放毛绒公仔、手办、植物和香氛，她们有购买 Jellycat 或是泡泡玛特的习惯，她们是小红书的重度用户 "。

只差把 " 小红书女孩 " 的标签打在机器人包装盒上了。

AI 陪伴玩具们正在做的事，和泡泡玛特差别不大。

和潮玩一样，现在的 AI 陪伴玩具更考验 IP，而不是技术水平。目前 AI 玩具的芯片方案模组已经相当成熟且成本低廉了。一位通信芯片行业从业者高度《霞光社》，AI 玩具的芯片方案模组（WiFi 芯片加上音频芯片等）成本大概在十几元至二十元。AI 芯片所需的很多零件几乎都是几毛钱、几块钱，接入 deepseek 的一套机器人只需要花费 80 元。

在深圳华强北，AI 陪伴玩具已经成了 " 太 low 以至于没什么人愿意卖 " 的东西，一位商家直言。在华强北，可以找到的 AI 玩具形态：形似 " 低配版宇树 " 的 AI 机器狗、可以对话的 AI 玩具枪，以及能陪你练习 90 多国语言的 AI 教育硬件 Walulu，价格都在一两百元左右。

除了材质、设计、取名方式都效仿泡泡玛特，AI 玩具也开始搞明星露出了：奚梦瑶在 vlog 里推荐 Fuzozo，章若楠则带萌 UU 出门自拍。这两个 AI 玩具都附赠了挂绳，想当 LV 手袋潮流配饰的野心也和 Labubu 如出一辙。

但 AI 玩具们想做 " 更有用的泡泡玛特 "。目前面向成人的 AI 陪伴机器人，核心卖点几乎都是 " 缓解孤独 "。

AI 陪伴的重点不在于聊起天来多聪明，而在于 ta 们能以近似 " 有生命 " 的形式 " 陪着你 "。" 生命感 " 源于这些玩具能展现丰富的情绪，对你的抚摸和指令有反馈，还能记住你说的话。

很多 AI 厂商会强调，你要把 AI 陪伴机器人当成一只电子小猫 / 小狗。你不会要求小猫小狗听懂你的每一句话，但正因为 " 不够聪明 "，和它们的互动才能带给你独特的情感体验，比如怜爱、惊喜、治愈。" 灵性 " 是 Ropet 产品体验中最容易做出产品溢价和用户黏性的部分，何嘉斌认为。

AI 玩具们力求把这种 " 情感体验 " 做得更仿真。比如一台定价近 3 万人民币的日本机器人 LOVOT，无法对话、做家务，但配有摄像头和运动轴，可以满屋子寻找主人。LOVOT 还把 " 吃醋 " 做成了程序设定，如果一个用户同时拥有两台以上的 LOVOT，ta 们会更频繁地讨抱、讨摸。目前 LOVOT 是日本最受欢迎的陪伴机器人，海外媒体评价 ta" 要价不菲但用过的都说赞 "。

但是，和 AI 互动还是人类刚刚学会三年的技能。我们尚且没有摸索出一套和 ChatGPT 们对话的边界，随时随地的情感介入，让这个问题变得更复杂：我可以和 AI 陪伴玩具做什么？不能做什么？长期和 AI 互动会影响我和真实的人的社交吗？以及，我万一真的对 AI 陪伴玩具产生了感情怎么办？

对 AI 陪伴玩具产生感情的案例已经出现了。10 月，一个叫十三的 6 岁小女孩摔坏了自己的 AI 玩具 " 小智 "。她抱着玩具大哭，" 爸爸说你不会再开机了 "。AI 回应，" 在姐姐还能说话的时候，让姐姐再教你最好一个单词好不好，Memory 是记忆的意思 "。抖音平台上，这条视频的浏览量超过了 1 亿次。

有 AI 玩具厂商评论，" 一条视频带火一个行业 "。

AI 陪伴玩具确实有 " 火 " 的势头，科技大厂们也认同这一点。字节跳动去年 9 月推出的 AI 玩具 " 显眼包 "，嵌入豆包大模型。玩具最初只是作为客户中秋礼盒的一部分，在二手平台上价格炒到了 850 元。今年，京东也发布了自研的 AI 陪伴玩具 JoyInside 2.0，搭载了基于京东 JoyAI 大模型的 JoyInside 平台。苹果最近发布了一个 AI 台灯研发项目，台灯会动、能对话，也有陪伴功能，" 皮克斯片头照进现实 "。

但对于身为 " 打工人 " 的我们来说，阻碍我们真的购买使用一个 AI 陪伴玩具的真正理由，甚至和陪伴、情感、智能程度无关了，而是使用门槛很复杂、互动起来很傻瓜。

现有的 AI 陪伴 " 桌宠 " 在使用步骤上显得特别高精尖。每个玩具都要单独下载 App，注册和蓝牙匹配都要花费时间，且必须链接上 Wifi 使用—— Wifi 必须是 2.4g，如果连了外面的 Wifi，回家之后又得重新连。目前只有外形基础、但性能不基础的 " 小智 "，反而使用起来是最简单、傻瓜的。

" 不够聪明 " 也让你和 AI 互动的新鲜感迅速消退，买来几天就落灰几乎是 AI 们的宿命。有淘宝店家告诉《证券时报》，AI 玩具的退货率能达到 40%。

" 陪伴感 " 主要靠续费维持——我这次买回来的几个 AI 玩具都有试用期，或者对话次数上限，想持续和 AI 互动就得充会员，Fuzozo 的 SVIP 会员卡一年要 299 元。

华为 " 憨憨 " 是这种 " 使用门槛 " 的极致说明：在办公室借到一部华为手机后，我们下载了憨憨 App，发现可能由于手机是折叠屏，App 不适配，" 确定 " 按钮在界面上消失了，我们尝试了一个下午，没能完成注册的步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