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新眸原创
2013 年 5 月,淘宝十周年庆典,马云在聚光灯下完成了阿里 CEO 的首次交接,彼时正值中国互联网的黄金年代,阿里即将赴美上市,成为全球瞩目的商业巨舰。
十年后,同样在杭州西溪园区,气氛却完全不一样。拼多多的市值刚刚超过了阿里,抖音电商年交易额突破 2 万亿、阿里云的增长掉到了个位数。
这不是阿里的第一次危机,但相比 2011 年支付宝 VIE 风波、2015 年假货危机、2020 年反垄断调查这些是成长中的阵痛,2023 年的阿里,遭遇的是三重叠加的时代断层:
市场方面,经营二十年的 " 人找货 " 逻辑,被抖音 " 货找人 " 算法打破,拼多多用 " 低价 + 社交 " 完成了用户渗透,淘宝天猫市场份额滑落。
组织层面," 大中台 " 战略在经历早期效率红利后,逐渐显现决策迟缓、创新抑制等副作用。张勇的 "1+6+N" 拆分本意是放权,却导致各业务线各自为政、协同成本不降反升。
技术层面,阿里云作为中国云计算的拓荒者,面临华为、腾讯、字节及运营商等行业夹击;达摩院五年投入千亿,却鲜有颠覆性产品面世,在 AI 大模型竞赛中,并未取得先发优势。
" 阿里需要的不是战术调整,而是在战略上更换引擎。" 有管理学专家分析," 能够承担这种任务的人,要同时具备技术判断力、组织权威和历史合法性。"
后面的故事我们都知道了,张勇卸任 CEO,吴泳铭重返阿里,担起新一任的救火队长——作为阿里第一位程序员,他被称为公司第一行代码,支付宝、阿里妈妈也出自他的手笔。
事实上,这种 " 创始人回归 " 现象,在科技行业并非孤例。1997 年,乔布斯重返濒临破产的苹果,用 iMac、iPod、iPhone 三级跳重塑消费电子格局;2011 年,拉里 · 佩奇重新执掌谷歌,推动公司向 Alphabet 转型以应对移动互联网挑战。
历史经验表明,当企业遭遇结构性危机时,创始人所特有的战略远见与组织权威,往往比职业经理人的精细化运营更能打开局面。
吴泳铭过去一年半的动作,同样遵循这一路径,对业务进行重新梳理、聚焦电商和 AI+ 云,如今阿里市值回升、云智能业务的重估、资本市场对 AI 故事的新期待,都是这些校正正在生效的注脚。
但更重要的或许是,这家公司正在寻找技术驱动增长的叙事——这种叙事曾让它从 B2B 外贸平台成长为数字商业体,现在可能需要支撑它从电商巨头向智能时代基础设施的转型。
先断舍离,再聚焦
无论是乔布斯还是舒尔茨,创始人回归后调整的第一步,总离不开 " 断舍离 "。
吴泳铭也不例外,2023 年下半年开始,由他主导的一系列变革,核心是让阿里回归核心主业,并通过集权的方式来强力推行 " 用户为先、AI 驱动 " 的新战略。
在吴泳铭接手时,阿里面临核心电商增长放缓、大举投入的新零售盈利困难、多线作战资源分散的局面。
这一背景下,集团出售银泰商业、高鑫零售(大润发)等新零售资产,并逐步退出对小鹏汽车、B 站等财务投资则是典型的 " 战略撤退 ",旨在将过去分散在众多战线的财务和管理注意力收回来。
外界看到,吴泳铭叫停了此前阿里云智能集团的预备分拆,并暂停盒马、菜鸟的上市计划,重新成立 " 阿里电商事业群 ",整合淘天、国际数字商业、1688、闲鱼等,由蒋凡负责,实现国内海外电商一体化——核心逻辑是放弃 " 分治 ",重回 " 集权 " 和 " 协同 "。
为了保障战略强力执行,吴泳铭同时担任阿里集团 CEO、淘天集团 CEO 和阿里云智能集团 CEO 三大要职。在 2025 财年,包括张勇、俞永福在内的 9 位元老退出合伙人序列。
同时,年仅 39 岁的蒋凡不仅成为最年轻合伙人,还进入了负责选举事宜的合伙人委员会,标志着阿里最高决策层完成了向核心业务一线负责人的迭代
当然,最受关注的是吴泳铭对于 AI 的押注。
他将 AI 的地位从业务支持提升为决定公司未来的核心战略,判断 AI 将重塑所有业务。实施策略是 " 两手抓 ":一手通过投资和开源构建广泛的 AI 生态联盟;另一手通过阿里云和通义大模型,直接参与基础设施层的竞争。
不拆分云,是为了让云作为 "AI 基础设施 " 支撑全集团智能化,同时让电商等场景为 AI 提供商业化落地和反馈。这直接影响阿里云定位的根本性转变,即从 " 云 +AI"(以云为主,AI 是增值服务)逆转为 "AI+ 云 "(AI 是目的,云是实现手段)。
为此,吴泳铭主导未来三年超 3800 亿元的巨额投入计划,以建设全球领先的 AI 基础设施。他甚至公开表示,这一投入规模 " 可能偏小 ",未来不排除追加。
从财务表现看,这些调整已初见成效。
根据阿里 2025 财年财报,集团营收重回增长轨道,年营收达 9963.47 亿元,净利润同比增长 77% 至 1259.76 亿元;阿里云财年收入双位数增长,AI 相关产品收入连续七个季度实现三位数同比增长。电商方面,淘天集团 88VIP 会员规模超 5000 万,国际数字商业集团财年收入同比增长。
总的来说,吴泳铭的改革效果可以概括为:财务上止血、战略上聚焦、新业务亮剑。然而,这场改革远未结束,高投入带来的财务压力、激烈的外部竞争以及组织协同的复杂性,将是决定这场 " 再创业 " 能否最终成功的关键。
阿里究竟是不是一家 AI 公司?
要衡量一家公司是否是真正的 AI 公司,主要看这几个维度:战略定位、技术能力、业务转化与商业成果。
还要回答几个关键问题:AI 是核心战略还是辅助工具?企业是否有持续投入和核心技术?人才密度怎么样?AI 是否深度融入核心业务流程(如供应链、推荐算法),显著提升效率?以及在商业与财务方面,AI 是否贡献真实价值和增长?
按照这个思路,我们来分析阿里。
在吴泳铭的主导下,集团已将战略扭转为 "AI 驱动 ",将其视为未来十年最大变量。
此前他在云栖大会上提出,终极目标是发展超级人工智能 ( ASI ) ,将 AI 视为根本驱动力,并在未来三年投入超 3800 亿元用于 AI 基础设施。体现在组织架构上,近两年阿里的人才计划也在向 AI 倾斜。
技术方面,通义系列大模型在多项全球评测中领先,并坚持开源,其衍生模型数量已超 10 万,成为全球最大开源模型家族。按照吴泳铭的思路,前沿大模型相当于 " 下一代操作系统 ",AI 算力基础设施相当于 " 下一代计算机 ",旗下淘宝的 " 全站推广 "、钉钉 AI、夸克搜索等业务生态则是验证 AI 价值的关键场景。
数据上的变化更清晰,阿里云在 AI 驱动下,收入增速从 3% 提升至 34%,成为集团增长的主要亮点。与此同时,来自市场的估值逻辑也发生变化,今年以来,阿里市值接连上涨,外界将其解读为资本市场开始为其 AI 叙事和未来潜力买单。
但另一边,我们也不能忽视 AI 纯度与浓度对一家公司的界定。
一方面,阿里实际运营其实仍是 " 双核驱动 "(电商 +AI+ 云)。AI 是未来增长引擎,而电商才是当下的现金牛,尽快当下 AI 业务增长很快,但阿里云(AI 主要载体)营收仍远低于淘天电商的贡献。
换句话说,在战略上,阿里的业务仍存在优先级和资源分配的潜在冲突。伴随电商 " 旧引擎 " 的利润下滑与 AI" 新引擎 " 的巨额投入同期发生,也造成了当下整体净利润的大幅承压。
今年 5 月以来,淘宝闪购加入外卖大战,阿里斥巨资参与这场围绕即时零售的烧钱比拼。在当时语境下,我们认为阿里能够通过淘宝闪购来补全电商从远场到近场,从以餐饮为主向全品类发展的版图,但这庞大的投入也付出了巨大代价:
2025 年 Q3,阿里经营利润同比下降 85%,很大程度上是由于外卖的过度烧钱。作为对比,同期拼多多的现金储备已经首次超阿里,这对后者来说绝不是一个好的信号。再加上以即时零售为突破口,阿里对于全域、全品类交易场的打通,目前实际效果并不算亮眼。
而在 AI 应用落地方面,虽有夸克、灵光、千问,但与字节的豆包、即梦等相比,也并不算真正意义上现象级、破圈的 C 端 AI 原生应用。据内部人士透露,阿里对 AI 的投入几乎是不设上限,但这也容易造成同质化赛马的局面——一旦新产品密度过高,难免 " 自己打自己 "。
从这个角度来看,AI 是一场 " 不得不赌 ",但结果未知的豪赌,超过 3800 亿投资的回报周期究竟有多长,我们尚未得知,但有一点可以确定,未来要面临的不仅是现金流考验。
综合来看,对于这家公司,更准确的定位或许是:阿里是一家正处于 "All in" 式转型过程中的科技平台公司,它无法脱离 AI 单独讲自己的商业逻辑,其目标是从 " 电商平台 " 蜕变为 "AI 驱动的科技平台 ",只不过目前转型尚未完成,任重道远。
用 " 未来技术 " 解决 " 现在问题 "
关于吴泳铭的信息其实并不多,二十多年里,他很少站在聚光灯下,十八罗汉里是最低调的那一个。
自掌舵阿里以来,这位老阿里人的思考有几个关键点:作为程序员出身的技术背景;坚信 AI 是未来的 " 最大增量 ",甚至看到了 AGI 到 ASI 的路径;强调要 " 回归初心,重新创业 ",反对 " 守成 ";提出了 "AI 驱动 " 和具体的 " 饱和式投入 " 策略。
把这些信息组织起来,我们发现,吴泳铭不只是个管理者,他本质上是个程序员和 " 产品架构师 "。
其思考方式往往从第一性原理出发,把复杂商业问题抽象成技术架构问题。他相信 AI 是一场不可逆的技术革命,有清晰的演进路径,并且最终会像电和网络一样成为社会基础。把云计算和算力比作未来的电力系统,直言 "Token 就是未来的电 "。
基于此,在他的规划里,阿里要用 " 未来技术 " 解决 " 现在问题 ",转型为一个定义下一个技术时代的科技基础设施:
一个 "ALL IN AI" 的创业公司,而不是一个守着电商金山的 " 大公司 ";一个 " 提供 AI 技术能力 " 的科技公司,比如做 AI 时代的 " 发电厂 + 电网 " 和 "Windows 操作系统 ",而不是一个只把 AI 当营销工具的电商公司。
这意味着,未来的主要收入,不是靠卖一个个独立的软件或服务,而是像收电费一样,为全世界的 AI 应用提供计算能力和基础平台。
但这本质上是一场豪赌:用今天电商业务赚来的钱,不计短期利润地投入到建设 AI 时代的 " 电网 " 和 " 操作系统 " 中。赌赢了,阿里将蜕变为像微软、谷歌那样的基石性科技巨头;赌输了,则可能承受巨大的财务和战略压力。
吴泳铭和他所代表的那部分阿里人,核心特征是 " 用技术解决商业问题的现实主义者 "。他们不是空谈未来的梦想家,也不是困于流量的商人,而是具备工程师思维、敢于直面核心问题并战略舍弃。
就像当年乔布斯重返苹果,拉里 · 佩奇重掌谷歌一样,创始人的回归往往预示着企业生命周期的重启。而阿里,或许也会在中国科技产业的关键转折点上,探索一条通往未来的道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