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实故事计划 4小时前
合群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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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一致成为美德,独特暗含风险,努力合群,成了越来越多年轻人保护自己的选择。

我们在患哮喘时坚持吸聚会上的二手烟,对海鲜过敏,仍跟同事走进自助餐厅团建。我们违背内心,折损身体,只为了向人群靠近一点点。有人为合群结婚,有人练出了标准假笑,也有人因此偏离自己想要的小路,走到了离集体很近,却离自己很远的大道。

努力合群的人,总是事后才发现妥协的代价:为合群透支的身体、情绪和金钱,远超短暂的归属感,成了慢性病,带来更长久的负担。

为合群透支的代价

朋友开了一个工作室,平时有很多模特和摄影去拍照,帅哥美女们会聚在一起喝茶聊天。这导致我时常陷入容貌焦虑,身材焦虑,怕自己土,在他们之间格格不入。

每次去工作室玩,我要提前准备两三个小时,洗澡、打理头发、化妆、选衣服、搭配饰、选香水 …… 不但要假装美,还要假装美得自然又轻易。

叉烧饭

自从听到初中同桌用一种不屑的语气评价其他爱自拍的人,我就格外紧张。

她是我上初中时第一个接触的人。听到她这么说,我在旁边附和笑一笑,疯狂掩饰自己:其实我就是一个很喜欢用特效相机自拍的人。

后来那一整年,但凡班里有拍照活动,我立马假装躲开,或者镜头下根本不敢笑,怕被背地里说闲话。但实际上本人真的非常想留下一张美美的照片。

小猴

聚餐期间,有男生抽烟喝酒。我本身患轻微哮喘,对烟味比较敏感,一开始努力忍受,后来身体发出信号,止不住地咳嗽。

但我没有离开。出去吸完哮喘药后,我又坐回座位,听他们聊我丝毫不感兴趣的游戏和八卦。

回去后,我意识到自己为了合群付出了身心的痛苦,将近一周才彻底缓过劲儿来。

大象

我曾经试图通过融入一个共同体,证明自己对偶像的爱是真实的。

工作之后,我第一次去看了偶像的演唱会,羡慕起同担们线下共同追星的氛围。为了融入大家,我加入了几个粉丝宣传群,特意精心准备了周边物料,免费送给其他粉丝,因而加到了不少同担好友。

欲望是一个没办法填满的洞,有了第一次就想接着第二次、第三次 …… 一次我跟同担朋友们去偶像打卡过的饭店聚餐,那是一家上海高档餐厅,可这顿饭却让我吃得格外难受。

席间聊到偶像新出的小卡,但我的卡全是买专辑送的,不像她们已经收集了厚厚一叠,话题落到我头上,我只能笑着敷衍过去。这顿饭花了我 200 多块,相当于近一周的伙食费,还没有吃饱。自那之后,我意识到也许 solo 追星更合适。

其实爱的方式有千百种,何必拘泥于形式呢?只是,不花钱的爱终究是最难坦然说出口的一种罢了。

马志远

一个阶段的合群,我花了人生中最美好最黄金的 7 年去弥补,在懊悔中度过了许多年。

研一宿舍室友家境都不错,过生日每个人轮流请吃饭,我本来独来独往,不过生日,可是为了合群,我还是请了。

我当时非常穷,大四蹲在地上捡生母扔过来的学费,研究生每个月补助 300 元,刚好够吃饭。为了凑齐生日请客吃饭的钱,我硬生生从牙缝里扣出了 100 元,半个月没吃荤菜,最后几天只能吃馒头,宿舍女生问起来,我就谎称自己吃过饭了,只是没吃饱。

在学业很紧张的情况下,我还兼职挣了 120 元。可惜兼职的钱要生日第二天才拿到,所以只敢捏着 100 元请同学去学校附近最便宜的苍蝇馆子吃饭。

其他室友请客都是小肥羊火锅,西餐厅,我很难为情。本来 100 元刚好够,下铺的同学说,我再点个炒鸡蛋可以吗?最后那顿饭花了 110 元,当时我的脸一下红透了,跟同学又借了 20 元。那天冬月初九,寒风凛冽,衣衫单薄,走在回去的路上,我却汗出如浆。

这件事对我的刺激很大,室友人都挺好,只是我们不是一个阶层的人。从那以后,我疯狂兼职,沉迷挣小钱,最多手上有三四个兼职同时进行。

原本我准备一口气读博,理想工作是当大学老师。可千辛万苦来到葡萄树下,葡萄也快熟了,可是我自己想放弃了,于是说服自己这葡萄一定是酸的。

发表论文要 600 元的版面费,我放弃了,博士要求发表核心期刊,听说有个博三的学长花了 1 万 7,我立刻不想读博了,我没钱。

其实经济的问题可以解决,只是我的自尊心一下毁灭了,被碾成粉末。我陷入抑郁,怀疑读书有啥用,就算不兼职的时候,我也不想看书,待在宿舍看肥皂剧。毕业后的前几年,我工作也不好,一直在懊悔中度过,30 岁后人生才走上正轨。

人轻易放弃了不该放弃的,这句话含金量我是懂的。我今年 40 岁,已经能坦然面对这一切,只可惜人生不能重来,这也许就是成长的代价吧。

图 | 2008 年参加研究生面试,带的钱不够,坐在雪松下的长椅上想办法

觉醒时刻

Dylan

高中时,我不敢一个人去食堂吃饭,害怕被说没有朋友。大多时间我都是一个人躲在教室最后一排,忍着饥饿,或者买个面包充饥。因学习成绩而自卑的我,趁着午休时间努力学习,但依旧只是感动自己。

后来我开始尝试大胆吃饭,不再惧怕那么多。该吃吃,该喝喝,有了自信,我的学习成绩反而变好了。

  阿奇昂

一个月前,我把一位大学室友从朋友名单里划去了,再没抽过烟,过得很开心。

我从小胆小内向,高中被学校的坏学生霸凌过,大学有个室友抽烟,朋友圈也广,这让我以为抽烟等于坏女孩,意味着不会被欺负。后来我和这位室友在一个地方工作,为了融入她的圈子,让自己显得 " 高级 ",每次聊天我会说给我来一根烟,其实我根本不会抽,只是喜欢和她夹着烟说话的感觉,想象自己仿佛也是那个条件样样都好,无忧无虑的女主角。

距离我大学毕业已经 10 年了,我依然没学会抽烟,和她也一直是我不主动就不交叉的平行线。脱离的决心是在长期这种状态下积累出来的,导火索是,有次我在朋友圈得知自己又被她们排除在外。

圈子这种东西,不是靠模仿和表演就能长期融入的,一直压抑自己的本性去迎合别人,其实挺痛苦的。

  虹  

意识到 " 圈子不同,不必强融 ",是在我感受到完全不同的两个团体后。

那是我前往异国他乡开启本科生活的阶段。我是马来西亚人,选择到中国高校留学。我加入了 " 马来西亚留学生会 " 的组织,负责活动策划的 2 位学长姐带着几位新生组织活动,后来发展成了每周一会在留学生公寓里做饭聚餐的小团体。

不过小团体可能逃不过有 " 核心人物 " 和 " 边缘人物 " 的隐形区分。通常大家一起聊天,核心角色一般掌控聊天或话题节奏,边缘角色就静静地聆听。我一直在别人眼中是 " 老好人 "," 没主见 " 的形象,很无奈地我被划分到 " 边缘角色 "。有些话题我听不懂便不发言,但一些时刻当我想提起自己的观点,话题又快速转换了,没有什么人愿意听我完整讲完一段话。

由于不想被落下,我一度对这个群体产生一份亲切感,并将它视为一种归属,为此我牺牲了很多自己独处或能好好休息的时间。吃完饭后他们会聊天到半夜甚至通宵,而我明明很疲惫,却还在自卑于自己 " 为什么没有他们懂得多 "。

彻底想通,是在三年前,我被一位友人邀请加入协助筹办在马来西亚槟城的快闪活动。这个团体给我带来的感受和曾经在大学的完全不一样,我才反应过来,原来那些不舒服的体验真实存在,真正尊重自己的人,一定会在交流时耐心听你说完话。

现在我不会再勉强自己待在不适合的群里,哪怕它看似很重要。

图 | 几年前蹲在地上看到的粉色小花,很符合当时心境

小明明

不只一次,酒精过敏的我在朋友们的聚会上充当着唯一司机的角色。

以前我一直认为确实如此,每次总等他们喝完,直到有次一个朋友吹嘘以后自己是县前三的商人," 你不喝酒不合群,开一下车是应该的吧?"

我意识到了不舒服,社交的本质是价值交换,在对方眼中,我自以为的情谊不过是一种弥补方式。

自那之后,我吃完有事就直接离开。起初还有些害怕,担心被朋友抛弃,直到我的事业逐渐有了起色,才明白当你舍弃小圈子的合群,专注于提升自己,反而能收获更多人的认可。

Lumos   

回想五年前的自己,我总觉得没有好好保护 " 她 "。

在国外留学的第一个月,我被邀请去一个美国同学的生日派对,聚会上基本都是外国朋友,聊天话题讲到大家过去的成长经历,比如影视文学作品,名人八卦,又或者一些怀旧的小物件,出于文化和经历的差异,英文语境下我需要花精力和时间翻译和反应,导致在聊天的过程中逐渐越来越脱节。

直到每个人开始轮流分享 " 自嘲的糗事 ",而我完全没有和他们类似的经历,在我很久没有说话,话题被善意地抛给我之后,紧张与压力下,我便想到了一件小时候在公众场合犯的尴尬错误的事情。

结果不出意料,讲完后气氛一阵沉默,大家也不知道作何反应。与此同时,我很快强烈感受到,我并不想在只见过几面的同学面前,分享这件事情,并且后来也没有跟当时在场的任何人相处成朋友。

明明并不享受,还是强迫自己在那样的情景中停留,甚至为了博取别人一笑,揭穿了一些自己很私密的小故事。如果重来一遍,我很希望注重最真实的身体反应和感受,随便找一个理由把 " 她 " 带回家。

那次以后,我更能感受到自己喜欢什么样的群体,不要求自己随时随地都 " 合群 ",之后两年的班级聚会里,我会理所当然地跟 host 说社交电量有些低了,然后跑到一个小房间里待着。

离群更自在

勿忘今

别人都在找饭搭子,只有我在找没人的桌子。

小七

几年前,我尝试做过 " 合群 " 的改变,可后来意识到,脱离不喜欢的群才能真正轻松。

我工作和生活在小县城,原单位的一个领导介绍我和老公认识,和婆婆也是朋友。结婚头一年,婆婆和我谈起在单位要合群,多和同事唠嗑,别老自己待着。我才知道有人私下议论我总待在自己办公室,甚至被贴上 " 性格不好 " 的标签。

我自认是个随和的人,没太多个性,不张扬,但对八卦着实兴趣不大。正因为没那么强的好奇心,平时在单位基本待在自己的岗位,有工作就做,闲的时候自己待着。

婆婆不止劝过我一次,为了避免这种负面评价,我选择主动到其他办公室串门,同事间闲聊的话题无非是东家长西家短,比如新人来单位报到前,大家就已经扒得差不多,谁家孩子、多大年龄、家庭条件怎样,我觉得很无聊,甚至反感。

即便如此我还是会跟着唠几句,过了一阵婆婆告诉我有同事说我结婚后性格变好了。

说到这,我有些感触。和我一间办公室的同事性格跟我很像,她比我晚进单位,我在她身上看到了以前的自己,总是一个人闷闷地干活。在我 " 融入 " 了大环境之后,也听到同事们说她不爱唠嗑,太内向。但在我眼里她很好,允许不同的人不同的性格存在能有什么错。

2021 年我决定不再忍受。新单位的氛围比从前好很多,同事不会在背后乱嚼舌根,我也比以前更爱主动说话了。

小米

合群不适的状态,在我跳到下一家公司后结束了。

刚毕业工作时,部门同事和领导经常下班后聚餐和唱 K,这种聚会多是 AA 制,当时工资不高,交完房租不剩多少,为了参加这些聚餐我甚至办了信用卡,简直花钱买罪受。

从小到大,学校和家里的教育,都告诉我要配合大家,要合群," 如果我不去,他们在办公室聊什么我会插不上话 ……" 总之,每当我打退堂鼓的时候,脑海里就会冒出各种让我去参加的理由。

其实我是一个很宅的人,最喜欢的事是一个人在家看书听歌,打扫卫生。我也不喜欢待在很吵的地方,太大噪声令耳膜和心脏都不舒服。

如今我会先把自己的感受放在第一位,然后评估情况,如果非去不可的,那就给自己做心理建设,不是非去不可的就不去。

一米四九

不在乎合群以后,我才开始客观看待这件事。

进大学前,我已经有明显的抑郁症状。可为了让自己看起来像正常人,我做了很多 " 显眼包 " 的犯傻吸引别人注意力。

课堂上有老师要找同学回答问题,气氛往往会陷入一种沉默的尴尬中,这时我会很不舒服,于是顺理成章的每堂课我都成了那个主动积极接话的人,甚至需要老师让我 " 闭嘴 " 的问题青年。

虽然看着有点烦人,我却觉得舒坦。仿佛戴上了小丑的面具表演,老师不尴尬了,同学不用担心被提问了,也不会有人把一个开口闭口网络梗的话痨往抑郁的方向想。

这种心理很矛盾。既期待变成透明人,担心被人注意到,但是又渴望被关心,感觉孤僻的外在表现会更加惹人注意,无时无刻有人在背后议论自己,不如干脆完全放开。

那时候我是班长,老师同学对我的评价是热心,乐于助人,做事认真,幽默。事实上当时我的情绪只能私下默默消化。大四那年我病情严重,被各种烦心事压垮后整个人变得不太理智,在宿舍割腕失败后辅导员一脸震惊,在他看来这是和我完全不沾边的疾病。

去医院住过一段时间后,毕业季来了。大家忙着毕业,我才发现实际上没人会刻意关注我这个普通人。

我认识到想要合群,其实是单方面想建立一个 " 有我在 " 的群体。现在我接受治疗,慢慢恢复,每天除了工作就是回家,尝试不再被人群的归属感左右情绪,人活得轻松多了。

  林闯

在身边亲戚眼里,我原本该飞黄腾达的人生因为选择文科失败了,成了那个游离家族话题边缘的人。

我们家族,更在乎理科成绩。我的一个舅姥爷,两个舅舅,一个小姨,还有小我一岁半的表妹,全是计算机专业出身。他们要么是 C9,要么出国留学,学历背景加上计算机专业,都找到了满意的工作,收入也极好。工作后,无论是农村或城市出身,他们立即在各大城市站稳脚跟,考虑买车买房成家的下一步人生。

从小到大,我的理科都非常不错,数学轻松能考满分,但我知道自己喜欢沉浸在文学的世界,我特别爱看书,只是无人在意。直到高中分流,我决定选择文科。观念现实的姥姥,也许受够了农村的苦日子,在我选文科之后非常失望。她曾不停劝说,为了挽救,每次电话必谈,让我大学读金融或者外交专业,将来都会赚钱。但我毅然选择了哲学。

毕业后的薪资和人生进度显然追不上这些理科亲戚。我的一个舅舅,根本瞧不上我的工作,在家族聚会时嘲讽我不干正事。去年国庆,北漂的我回了老家,姥姥打来电话问我。我正在餐桌上吃饭,只听姥姥的声音外放,被所有人听到:" 你看你表妹,工资是你的好几倍。"

如今我 28 岁,在出版行业工作。尽管我仍对此煎熬,不过,我的专业给了我笃定的勇气。

成为自己的冲动,跟是否合群无关。人只能成为你要成为的样子,否则就会痛苦。我看开了,不能合群就不必合群。我在工作中挺开心的,如果是学计算机,应该不会这样想。

 Dudu

如果说脱离群体需要一个契机,那么在这之后我学会了主动离群。

中学时,我看似融入了群体,避免成为班上那个看起来没朋友的人。但一次次被迫合群让我陷入内耗:我在按照自己并不认同的方式生活。

每次家人送我去学校,我总在车上静坐很久才鼓起勇气踏入校门。家人不理解我为什么这么不爱上学,我也在糊涂中结束了高中生活。

改变发生在我决定考研二战搬离宿舍后。最初一个月,我经常带着零食回到宿舍跟尚未离校的室友唠嗑,仅仅是因为,刚离开集体生活的我还不太知道怎么面对屋子里只有我一个人的生活。

那一年我被迫脱离群体,开始的确不适应,像走出了监狱不知道怎么生活的罪犯。但考试迅速分散了我的注意力,我在可以肆意安排生活的进程中体会到独处的乐趣。

所以,今年当我以研究生的身份重返集体生活时,我选择了外宿,成了那个看似 " 不合群 " 的人。

我可以继续按照自己的计划生活。早起,晚睡,随时跑去书店,公园,不需要和别人约好才能启动。过去,我在群体中像是陷入不幸婚姻的妻子,一边抱怨婚姻的不幸,一边想着丈夫偶尔对自己挺好;可现在的我,如同离婚后获得新生的女人,有几个瞬间会觉得有些孤独,但重回婚姻我一定不愿意。

上周的专业课,老师向我们解释了人的社会性,群体的行为会影响个体的认知判断,似乎我的 " 合群 " 有了合理的解释。但他也指出,群体中的个人以及受到制度影响的对象,要允许他们参与规则的制定,才会对制度有强烈的认同并主动遵守。

我想我的 " 不合群 " 本身就是被外界定义的。当群体中个体的声音被允许听见,也就不存在 " 合群 " 与 " 不合群 " 之分,我们都只是在群体中自由生活的个人。

图 | 上周一个人自习时看到的落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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