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情总是依水而生。有流水处,就有人与人的因缘际会,故事在这里发生,商业开始繁荣,贴水成街,就水成市,南方在水里浑然天成。风雨飘摇的晚清,未改南方潮湿繁茂的气韵。近代南方沿海城市在鸦片战争以后开放为商埠,西方文化和商业开始涌入中国。然而历史有她的氤氲,末世不只是乌黑,一片阴云中,南方也焕发过依水而生的盛景。晚清通商口岸开放后,只要是在商品集散的水路交通要冲,数年的时间,就会形成一定规模的繁华内河小市镇。
如果怀古有颜色,我想那会是《南乡旧梦图》的颜色。画家张孝友根据童年回忆所创作的这卷晚清南方的风貌,给南方人提供了一个怀乡港湾。
第一次见《南乡旧梦图》,
你是否会觉得有岭南湾涌的影子?
事实上,它不是岭南。
但广州许多地方,都挂过这幅画。
为什么在旧梦图里
我们会想起岭南?
“画桥暮树,迷茫月色,临水楼台,花鬘云影。”画家张孝友在上海周边的县城都生活过,苏州、松江、青浦、周庄、张浦,取一个集体印象,作了这幅画,聊寄南乡往昔之梦思。 《南乡旧梦图》全卷 84cm×445cm 绢本
旧梦图取材江南,然而为什么身在岭南的我们会觉得,这幅画好像在在什么地方见过?在历史上,二者在晚清同被迫沦为通商口岸,西方的商业和文化开始进入;在地质上,二者都是在河网密集、气候润泽的环境中发展起来的聚落,因此气质相近。“六脉皆入海,青山半入城。”百年前的广州,水路还是主要的交通方式。历史上水网交织的珠江三角洲孕育了岭南水乡。在岭南水乡,桥、树、庙、市、埠、涌几大组合因素几乎是共生共存的。晚清时期的珠江沿岸客栈
岭南人看到这幅江南的画,是亲切的。广绣艺术家梁国兴曾和其他七位大师一起合作以刺绣的方式复现过它,如今成为广州迪士普博物馆的镇馆之宝,而广州南沙地标大楼创享湾一角的光墙,绘制的也正是这幅《南乡旧梦图》。宝月一轮当空,江月各自不同。这是面对永恒与短暂时的吟唱。今日的珠江,风平浪静,供游人夜玩的客轮,穿梭于两涯通勤的渡轮,带动经济发展的货轮,在珠江上悠悠行过,不知道路过的今人是否会想起当年疍民的横水渡?记述的意义,就是让存在过的,永远不会消失。对于那些未曾亲历“过去”的人们,集体记忆成为了一座桥梁,连接着我们与祖先的灵魂。旧梦的回响,在南方人的心海中轻轻荡漾。在画卷面前,或许我们能进入一个从未经历过的时空,看见画中的人物,听见南方人耳边熟悉的水声流淌,你会忍不住去感受画中人物的命运。或许往上几代的祖辈,曾也在画中做着某项营生,或许其中的河道,就在你如今经常路过的地方。每一条河流都有它的故事,每一座桥都承载着无数的过客和他们的梦想。画卷是时间的容器,装载着昨天和明天。
张孝友的「南乡旧梦」是什么?
画中机杼细腻缱绻,色彩隐忍深情。云雾缭绕的水面,一轮圆月升起,商行、船埠、风月场、洋妇人、官差、小贩各自落画,每一笔都是一种命运。这是晚清民初时的南方,初看它的时期就已透出隐痛,昔日的建筑今日何在?噢,画名已经说了是旧梦。洋妇人提着皮包踏上内河的小船,一位绅士接应她;老汉打开一口红色箱子,卖上梳子、头饰、胭脂花粉等梳妆用品;采芝斋糕饼店家门口挂着中秋月饼的彩旗,店内挤满选购月饼的人。画家张孝友记忆中的江南祖屋,是他被一把火烧毁前的家园。前门临街,后园傍河,读书之余,可以在河里钓鱼。他旧时的家开设刺绣馆,在楼台围坐桌前的三个女人, 其中两人是母亲和奶奶,旁边这个小孩是画家自己。为什么旧梦图让我们感到温暖?因为里面有着我们经历过的那些寻常朴素的情感,一幕幕慈母携幼童的景象,唤起的是我们童年时被关怀的记忆。画中一角的琵琶女,曾是画家张孝友儿时青梅竹马的邻居。儿时张孝友曾目睹过还是豆蔻年华的琵琶女逃跑又被抓回风月场的情景。而她身后拿着水烟袋的娘姨,是画家想象她长大后的样子。画中的一瞥,是画家童年记忆里留下的不忍和同情,生命历练积累的悲欢离合,无法对故人再递出的关怀,都落进了画里。然而,画家出生时,前清已覆亡二十四年,前朝的承平景象,在旧地历历在目。百年风云变幻, 故人今已不在。画家用一种结合了记忆与想象力的创作机制,倾注内心深处半生情感去演绎与复述。人世冷暖,是非曲直, 只有在画卷之中,才能够留下他们的音容笑貌。《南乡旧梦图》念起来,像一声叹息,它书写着晚清中国农村向城市转化的情景。画里是中秋团圆夜,画外却是种种已分离的人。商埠看似繁华,实则已是乱世。色调极其温暖,但也近黄昏。二者相映形成复调,更显心酸。歌有道「旧梦不需记」,你会一下猜测到画家心中那沉甸甸的欲辨已忘言的往事,悼念镜花水月的繁华。创作如掘井,至深处,便是是人类共同流通的情感。在广州的创享湾大楼,一面光墙静静展示着《南乡旧梦图》。画中右上侧题一首七绝诗:「最可夜来凭河窗,天淡如梦月有霜。桥埠百级清似玉,画船柔橹出幽港。」历史犹如一艘小船,缓缓驶出画家的记忆。在创享湾放置旧梦图,新旧相应,体现了广州从过去到现在的发展连续性。这种跨越时空的文化交流,不仅是对广州历史通商口岸地位的致敬,也是与广州作为开放门户和外资贸易枢纽的角色的历史对话。图源:《广州日报》 创享湾上的“聚星桥”落月在风中飘摇,旧时古道虚渺。尘归尘土归土,末世已去,创享湾的一角风清气朗,这座大楼在当下被赋予立足湾区、协同港澳、面向世界的发展使命。今日的港口城市,会如何去看那一段「通商口岸」的历史?晚清风俗的一瞥,时过境迁,于此时此地让人产生了新的慨叹。感伤是一个时代记忆中不可或缺的部分。它能够增加后人对历史事件的情感深度,使得集体记忆不仅仅是对事实的回忆,而是带着情感的体验,历史更容易被后人共鸣。《南乡旧梦图》像一本历史小说,百年前的中国基层社会,历史文献所不能记录的旧时光景,都被画家用画笔复述了出来,我们不仅看到了一个时代的缩影,它还让我们思考,如何在快速变化的世界中,保留珍贵的文化记忆和情感纽带?图源@小红书 Y.K的城市日志「南乡」、「旧梦」,我们在家庭、故乡、国家的记忆中穿梭,个体记忆如散落的星辰,随一代代人的逝去而喑哑。然而,当这些星辰汇聚成星系,它们便构成了一个社会群体的银河。这就是法国社会学者哈布瓦赫所说的集体记忆——一个特定社会群体的成员共享往事的过程和结果。近代历史的动荡,在外来文化和传统习俗的碰撞中,在时代变迁的情感挣扎中,我们如何在失去与得到之间寻找情感依托?
访谈节目《文化风情 /工笔画家张孝友》
《广州市迪士普博物馆 /广绣 南乡旧梦图》
《榕树·河涌·镬耳墙——略谈岭南水乡的景观特色》朱光文
集体记忆:集体与个人之间的沙漏[J].记忆、心灵和媒体.剑桥大学出版社.2022.3.22
编辑 / 及格米
图片 / 广州日报、藏友之家
Y.K的城市日记、爱拍照的静静-L、Jason学长
统筹 / 冷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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