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莫篇——

夏洛特跟初恋男友彻底分掉以后，除了埃里克和阿炳这种露水情缘之外，很久没有交往固定的男朋友。所以有天晚上，她带着本尼娇羞又雀跃地出现在老地方时，介绍说是自己新交的男朋友，我们是打心底为她高兴的。

本尼是西安人，30 岁，比夏洛特大了几岁，在一家国有银行的业务口，往返于西安和北京两个地方之间跑。

他长得倒不是很西北，高高瘦瘦，又挺白净，讲起话来，也有些吴侬软语的味道。他说是因为母亲是苏州人的缘故从小耳濡目染，当时我们也不疑有他。

" 对了，阿莫，你们还是同一所大学毕业的呢，" 夏洛特拉着本尼坐下来，忙不迭地跟我说。我知道夏洛特的意思，是担心本尼怕生，找些共同话题让我来陪他来聊聊。

那我就配合着问他是哪个系的，本尼答说是英语系的，我倒是有些兴奋了，没想到夏洛特找了个男朋友，还是我同校同系的学长。可是我想再跟他深入聊下去，看看有没有共同认识的辅导员跟老师的时候，他就把话题岔开了。

当时我也没觉得有什么，就可能三十岁的成年人，觉得再聊大学的话题有些太幼稚吧。

后来有次去找夏洛特拿稿费，完了一起在楼下喝咖啡。我问她两个人怎么认识的，夏洛特倒也不隐瞒，说是跟家里坦白和初恋分手之后，被逼着注册了某个婚恋网站的会员，没想到第一次会面就碰到了本尼。

" 毕竟是西北人，又是在银行工作，所以人真挺老实的，跟我以前碰到的那些都不太一样，" 夏洛特说着，露出久违的幸福微笑了。作为老友，看在眼里挺是欣慰的。

他们在一起两三个月之后，夏洛特还是保持了这种恋爱的幸福感和笑容。唯独有一次在老地方喝完酒，我们问起本尼怎么没跟着一起来，酒过三巡的她小小抱怨了下，说他每个礼拜都要回西安工作几天，然后一回去就不太联系得上。

本尼解释说是因为西安那边是总部，工作比较繁重，而像夏洛特这样洒脱不黏人的女朋友，自然也不会再追问下去。反正她有我们这一帮好友，本尼回去西安的日子，她就约我们出来消磨时间；等本尼回北京了，两个人再厮守几天。

两个人的这段关系，就这么波澜不惊地继续下去了。虽然是在婚恋网站上认识的，夏洛特觉得自己年纪尚轻没有这方面的打算，本尼也从没有提过这一步，两个人就心有默契地享受当下，谈个恋爱。

直到有一次的派对上，发生了一些小的意外，产生了一些不和谐的音符。

现在回想起我们的二十多岁，那么爱派对，那么喜欢仪式感，三不五时就要来一次，还要煞有介事地要有主题。有时候在 KTV —那时候还是钱柜的年代，有时候在老地方，有时候在工体西门的夜店里。

那次好像是因为新版《还珠格格》开播，hold 住姐上了《康熙来了》一秒变格格开始走红，我们就搞了个清朝趴，果果爸妈的私房菜是开在四合院里头，里头最大的包厢可以容纳二十多个人。果果也豪爽，手一挥说你们带酒来就行，吃的她都包了。

夏洛特带着本尼来了。当听到这家装潢得金碧辉煌人均过千的餐厅是果果爸妈开的时候，本尼明显有些被震了一下，看果果的眼神也不一样了。吃饱喝醉闹够了以后，果果说院子里的广玉兰开了，我们一群人就前呼后拥地去院子里闹了，反正也过了正常营业的时间没有其他客人。

我那天喝得有些多，被晚风一吹有些上头，就提前回了包厢，包厢里只有果果和本尼在，分开两个角落坐着。见我进来，本尼有些尴尬站了起来，果果倒是招呼我继续过去吃菜喝酒。

直到第二天在老地方，果果约我和婕西喝个回魂酒，她才吐露了实情：" 天哪你们知道昨天晚上发生了什么吗，本尼居然撩我，要跟我换微信，还试图摸我手。"

我有些意外，又觉得有些不至于，" 不会吧，看着挺老实一人啊，会不会只是喝多了。"

婕西放下手里的酒，咬了咬嘴唇说：" 其实我一直没跟你们讲，本尼也撩过我，但我跟夏洛特也没有那么要好，所以也不好讲出来。"

果果一下子就把眼睛睁圆了：" 我觉得这个人有点不对劲。"

果果这么一说，我似乎隐隐约约有些想起来。本尼的很多言行，和他自我介绍的资料对不上：说是银行跑业务的，可那次埃里克问他如何理财，他支支吾吾回答不上；至于和我同一所外语学校的英语系毕业，却连夏洛特想喝的 cosmopolitan 都没法跟酒保点出来。

" 不行，我要查查这个人，" 果果拍了拍吧台，像是个正义感爆棚的女侠，" 别夏洛特遇到个骗子吧 "。

作为北京大妞儿，家里又是开餐厅的，果果认识很多三教九流的人，要查一个人并不是难事。没几天，果果就托人查出来，本尼其实是安徽人，无业游民，非但学历和工作造假，他号称往返于西安和北京之间，其实是周旋于不同的女人里。这里住一下，那里借点钱，再混点吃喝，是个彻头彻尾的感情骗子。

我们跟夏洛特挑明了这一切，出乎我们意料的是，她并没有伤心欲绝，也没有冲去和本尼对质。她只是很冷静地跟婚恋网站的客服投诉了，拿回了注册费用，然后把本尼所有的联系方式都拉黑了。

后来有一次喝酒，我问夏洛特为什么可以这么冷静地去处理这件事，她端起面前那杯 cosmopolitan，淡淡地说：

谎言，原本就是感情的一部分。世界上，哪里有百分百诚实的感情。我们或多或少，都会伪装一部分的自己，和欺骗一部分的别人。然后感情才能够维系下去。

" 揭晓本尼骗子的身份，不再来往就是了，又何必浪费自己的时间去跟他对质，提醒自己当时有多蠢呢。"

其实，无论是伪装自己还是欺骗别人，最紧要的，是不要欺骗自己。一切感情的不幸，其实都来源于自欺欺人：他大概喜欢我吧，他一定没有欺骗我，再等一等就会有好结果。沉浸在自己的感动和幻象中无法自拔。

" 我不能要求别人对我百分百真实，至少我还可以做到对自己诚恳。" 夏洛特波澜不惊地说着，就这样给一段感情画了句号。

北京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只是我们再也没有在生活中，看到本尼这个人。

——谋大篇——

我倒是挺喜欢夏洛特对 " 爱情骗子 " 这种态度的，爱的时候就好好享受，发现了 " 骗 "，就斩草除根。

但是 " 教授 " 的故事不太一样。

有一天下午，" 教授 " 叫我出来去三里屯逛一逛，我就答应了。

来了三里屯的 " 那里花园 "，点了份披萨，" 教授 " 突然跟我说，哎呀，其实她也有点类似夏洛特的苦恼。" 我越来越不太信任他了。"" 教授 " 抓起一块披萨跟我说。

直到当天下午，我才知道，原来 " 教授 " 背着我们，已经偷偷恋爱了。

" 怎么回事，给我细细道来！"

原来，半年前，" 教授 " 在一个韩流论坛上认识了男生泽犀，俩人当晚交换了手机号，就通了一个小时的电话。

之后一发不可收拾，大概两个星期，" 教授 " 和泽犀就确认了恋爱关系。

泽犀在天津一所大学当老师，" 教授 " 在北京东四环工作，我一听，翻了个白眼，原来这是异地恋啊。" 两个小时的车程，也还好吧。"" 教授 " 生气地说，她好像觉得这个距离不是什么事儿。

当然，如果感情深的话，距离并不是什么事儿。

接着，" 教授 " 跟我说：" 说到这儿，我就是想问你，你说我要不要回老家呢？"

因为 " 教授 " 老家就是天津的。

" 我是想，回老家了，可以经常陪伴父母，而且压力也没有那么大，但是我对这段感情又没什么信心。" 她低下眉眼，有点失望地说。

" 怎么没信心了？" 我有点好奇。

" 虽然我们聊得来，但是他说话有点口音，而且……我们这都半年了，他还不肯见面。"" 教授 " 说。

我当时正在嚼一口披萨，听到这里差点没噎着。

" 你们半年没见面是什么意思？是说之前见过，然后现在隔了半年吗？" 我问。

" 不是，是一直没见。我只见过他照片。"" 教授 " 说。

听完之后我又气又好笑。" 教授 " 没有什么恋爱经验，但是这种为了一个没见过的约会对象，就想着是不是要回老家，我真的是服了。

我立即给阿莫打了电话，跟他说是 " 紧急情况 "，把他叫到三里屯来，开导 " 教授 "。

" 你在搞什么啊？" 阿莫一到，气愤地把他的大包往椅子上一扔，生气地问，" 人都没见过居然想着和对方回老家？你连他是人是狗都不知道啊！"

" 可是他很温柔，和我聊得也很好啊，而且我们都喜欢 Rain …… "" 教授 " 还在争辩。

" 手机给我拿出来！" 我说。

" 教授 " 心不甘情不愿地掏出她的手机，我一看，她和泽犀的短信大概有个几百条了，然后我点开泽犀的号码，我一看，是一个 131 开头的手机号。当时的手机号还没有显示来电归属地，我让阿莫掏出手提电脑，立即打开百度，把这个手机号放进去搜一下。

一搜，原来是个安徽的电话。

我们俩对视了一下，骗子，没跑了。

" 他也有可能一直用这个号码，没换啊。"" 教授 " 还在给他争辩。

" 你是傻了吗？他一个大学老师，收入才多少，拿着安徽的手机号到了天津，每天给你打一个小时电话，这漫游费都够他去吃几顿必胜客了。" 阿莫说。我突然理解了为什么我和阿莫关系能这么好，我一句话不说，他就能立即明白了我的逻辑。

" 哦……也是。"" 教授 " 低声嘟囔了一下。

" 他说他家是天津的，天津哪儿的？他说了吗？" 我问。

" 哦，这个，他住在高新区，我家是河西区，我对那边不太熟的，我就也没多问。我说我回去的时候他一定会来看我…… "" 教授 " 说。

" 你疯了吗？天津高新区有什么大学？他在那里当什么老师？" 我问。

问到这里，" 教授 " 不说话了。

我和阿莫几个问题就把这个 " 教授 " 的这个男友戳破了，其实，" 教授 " 大概心里也明白，这个泽犀一直在骗她，但是她还是很享受每天和他通话。

当时，还没有 " 杀猪盘 " 一说，这些泽犀们，倒也不是想要骗钱，那么他们到底是什么心态呢？

多年之后，我听到一首小清新的英文歌，叫《Long Lost Pen Pal ( 多年未见的笔友 ) 》。

歌曲的 MTV，讲的是说两个少女相互写信吐露心思，但是多年之后，女主角发现对方是个 47 岁的中年失意男子。

虽然 MTV 把这个小故事讲得很浪漫，但是它讲了一个残酷的道理：如果不见面，只靠网络和 " 每天只电话打字沟通几句话 "，那就没有深交，彼此的生活没有办法产生交集。

歌词最后几句这么说：

I have to admit I sometimes lied in those letters

Tried to make life better than it was

I still wasn't kissed at sixteen

And I still need a friend

我必须承认，有时候我在信里撒了谎

我试图让我的生活看起来比我的真实生活要美好一点

我的初吻也没有发生在 16 岁

而我现在，也仍然需要一个朋友

听到这里，我突然想起了 " 教授 " 和她从未见过面的男友泽犀。

或许，他的人生真的很糟糕；又或许，她也真的很孤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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