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济观察报 宛安/文 4月15日，新加坡总理公署发文公布，新加坡总理李显龙将于5月15日卸任，并正式向总统建议任命副总统兼财政部长黄循财（LawrenceWong）出任新总理。5月15日晚8时，黄循财将正式宣誓，成为新加坡历史上第四任总理。不过，李显龙并未完全退出政治舞台。卸任后，他将作为国务资政留在内阁中。

新加坡执政党历来注重政治传承的连续性，从新加坡首任总理李光耀到第二任总理吴作栋、再从李显龙到黄循财，建国以来的每一代人民行动党（PAP）主席都会从下一代人中推举和选拔人才，采用“扶上马，送一程”的策略，确保权力交接的平稳有序。

今年72岁的李显龙，其“交棒”计划已推迟两年。他曾多次向媒体表示，“新加坡不应该有70岁以上的总理”，并计划在70岁前，即2022年前引退。但2021年，原定第四代接班人，时年60岁的王瑞杰以“年龄过大、赛道过短”为由，宣布不再担任“第四代领导团队领袖”，再加上新冠疫情影响仍然持续，“交棒”事宜延迟至今。

2023年8月，李显龙在一年一度的国庆群众大会演讲中重新提及了自己的权力移交计划，称越来越多决策权已下放给第四代领导团队（新加坡国内称“4G”）。2023年11月5日，李显龙在人民行动党大会上明确表示，他将在新加坡下届大选前正式“交棒”黄循财，届时他将全力帮助黄循财和人民行动党赢得大选。根据新加坡法律规定，下届大选最迟必须在2025年11月举行。

在宣布交接时间点后，李显龙哽咽道：“能为国家服务，是我莫大的福气与荣幸……我当总理快20年了，新加坡和人民行动党历经许多挑战磨难……但有些事恒久不变，我们都还穿着白衣白裤，称呼彼此为同志。我们仍然为新加坡全心全意奉献，以为民服务为使命。”

自1965年建国以来，新加坡以廉洁的政府、开放的态度和实用主义的经济政策，在已故开国元勋李光耀的领导下跃居“亚洲四小龙”之首，为发展中国家的治理贡献了诸多宝贵经验。回顾李显龙20年执政生涯，他为新加坡的发展繁荣作出了哪些贡献？未来，以黄循财为首的第四代领导团队会否改变新加坡政治和外交的走向？

李显龙的20年执政生涯

1952年2月10日，李显龙在新加坡竹脚妇幼医院出生，是李光耀和妻子柯玉芝的长子，家中有一个妹妹李玮玲和一个弟弟李显扬。李显龙虽出生于英语家庭，但在父母的安排下，从小与妹妹、弟弟三人接受华文教育。从南洋幼稚园、南洋女子中学（男女同校小学组）到天主教中学，李显龙15年来都成长于华文环境中。李显龙在《李光耀回忆录》中称，父亲在成年后才开始学习华语，因此倍感吃力，让我和妹妹、弟弟接受华文教育，“是为了让我们在成长过程中认识母语和传统文化”。

每年的国庆群众大会上，李显龙都会用流利的华语发表演讲。不过他认为，语言不仅是沟通的工具，华语塑造了他的态度和个性及对社会和世界的观点，是“造就了今天的我的关键因素”。除了自小学习、掌握中英双语及马来语外，李显龙也学过俄文。

李显龙在大众眼中的另一标签是“数学天才”。1971年，李显龙获总统奖学金，于剑桥大学三一学院修读数学。1974年，荣获数学一等荣誉毕业，并获剑桥大学计算机科学优异文凭。如今，李显龙的爱好除了阅读、摄影、散步、听古典音乐外，还包括“电脑编程”。

李显龙在剑桥大学数学系的老师BélaBollobás在接受媒体采访时曾对他给予高度评价，认为他勤奋、专业、有创造力，是自己所教过的最出色的学生之一。他认为，如果不是其父希望他投身政治，李显龙本有潜力成为世界顶尖的数学家。

实际上，出于奉献新加坡的社会责任感，李显龙本人也决意从政。1978年，他就读于美国陆军指挥参谋学院，毕业后任新加坡武装部队参谋长；1980年，获哈佛大学肯尼亚政府学院公共管理硕士；1984年首次当选国会议员，离开部队迈入政坛。随后，李显龙被委任为贸易与工业部及国防部政务部长，1987年正式成为内阁成员，出任贸工部及国防部第二部长。1990年，吴作栋任新加坡总理后，李显龙被任命为新加坡副总理。

自2004年起，李显龙从吴作栋手中接过总理一职，在20年的执政生涯中带领新加坡持续发展，受到新加坡普通民众的尊重和爱戴。在许多新加坡人眼中，李显龙性格稳重，但又不失幽默与亲和力。举例来说，他曾在2023年国庆群众集会上开玩笑称，政府几乎每个月都会为低收入家庭提供补贴，而未补助的月份，是“财神爷请假”。同时，李显龙在脸书（Facebook）等社交媒体上较为活跃，常发一些散步时拍摄的花花草草、风景图片，新加坡媒体《海峡时报》评价他为“自然爱好者、狂热摄影师、有一颗浪漫的心”。

中国社科院国际问题专家张奕辉对经济观察报说，李显龙的执政风格并不像其父李光耀那样强硬：有人评价李光耀是“家长式”治国，吴作栋是“兄长式”治国，而李显龙是“朋友式”治国。李显龙身上固然有父亲李光耀的光环，但他成功带领新加坡应对亚洲金融危机和新冠疫情，使民众对执政党始终保持较高的支持度，这一点非常不易。

在张奕辉看来，新加坡国土面积狭小，四面环海，自然资源有限，但新加坡能够从“亚洲四小龙”，发展为全球人均GDP排名前列的国家，李显龙功不可没。具体而言，他为国家发展制定了长远规划，实行带有社会主义特点的国家政策：从解决住房、医疗等民生问题上看，他推动组屋建设，实现半数以上新加坡人住在组屋中；实行中央公积金制度，大力建设公立医院，对老百姓看病进行补贴，减轻民众看病的压力；在金融方面，保持新加坡元的稳定，稳定当地物价，控制通货膨胀；在反腐方面，对腐败零容忍，实行高薪养廉的制度，使得新加坡腐败发生率非常低。

不过，张奕辉也指出，新加坡的成功经验既得益于李显龙的个人领导，也要归功于新加坡独特的政治体制。新加坡采取西方的议会选举制，人民行动党长期执政，但反对党也在议会中占有一定席位。这种政治体制综合了东西方制度的优点，使执政党既可以接受民众的监督，又通过精英治国，实现国家的繁荣发展。

李显龙宣布将在5月15日正式辞任后，新加坡内阁部长和国会议员纷纷在脸书上发表文章，感谢李显龙领导新加坡以来的各方面贡献。副总理兼经济政策统筹部长王瑞杰说，李显龙以沉稳的智慧和稳健的步伐，带领新加坡走过全球金融危机、新冠疫情，面对复杂的全球地缘政治环境。特别是在新冠疫情期间，政府决定向当时的新加坡总统哈莉玛请示动用国家储备金来挽救生命，这让他十分感激。国家发展部长李智陞在贴文中表示，李显龙在2013年国庆演讲中谈及新加坡必须实现三个转变，即让每个公民享受国家发展的成果、提高低收入者的收入、加强社会安全网，给他留下了深刻印象。

提任者黄循财

黄循财生于1972年，祖籍为中国海南省。中学毕业后，黄循财获奖学金负笈美国，并获得威斯康星大学麦迪逊分校经济学学士、密歇根大学安娜堡分校经济学硕士。1997年，黄循财作为经济学家加入新加坡贸易和工业部，并先后在财政、能源、卫生等八个政府部门工作。2004年，获哈佛大学公共管理硕士学位。2005年至2008年，任李显龙总理的首席私人秘书。2011年，首次参加国会选举，当选西海岸集选区议员，受委为国防部兼教育部政务部长，正式踏入政坛。

新冠疫情暴发前，时任国家发展部长的黄循财公众曝光度并不高。2020年，时任卫生部长的颜金勇提出了一个想法，即组建一个团队来领导新加坡抗疫。同年1月，黄循财被选中担任抗疫跨部门工作小组联合领导人，因他经常出席媒体会议、解释新加坡防疫政策而渐渐为民众熟知。2020年3月，黄循财在国会发言感谢医疗工作者时，一度哽咽并落泪，是他给很多新加坡人留下的难忘片段。

2022年4月，新加坡总理公署召开新闻发布会表示，黄循财被一致推举为新加坡第四代领导班子的领军人物。同年6月，黄循财升任副总理，同时在总理缺席期间担任代理总理。随后，黄循财率第四代领导团队发起了“新加坡携手前进”运动，听取超20万民众的意见与诉求。新加坡国立大学李光耀公共政策学院高级讲师WooJunJie撰文指出，“新加坡携手前进”反映了4G领导层执政风格的转变，也定下了4G团队的执政基调，即他们将采取更开放和协商的态度，吸收社会公众和基层组织的意见，以协助政策的制定。

2023年10月，黄循财领导团队发布了“新加坡携手前进”报告，勾勒了新加坡将在未来实现的七大转变，涉及教育、工作、家庭、年长者、弱势群体、可持续发展及团结互助。黄循财在新闻发布会上称，“这不是一份自上而下的政府议程。它集合了各行各业新加坡人的共识，反映了我们的集体志向和对未来的共同愿景。”他也说对于住屋、退休和医疗等国人较为关注的课题，政府已优先落实改变。至于报告中其他建议，预计会在明年财政预算案或接下来一年实施。

近年来，新加坡面临着严峻的内外部挑战，包括地缘政治环境动荡、全球通胀居高不下，人口老龄化、社会收入差距拉大、物价上涨等。另一方面，2020年上一届全国大选中，人民行动党的得票率低于预期，反对党在国会中赢得史上最多议席，这一定程度上反映了新加坡日益多元化的政治诉求。如何在下一届大选中赢取更多民心，是4G团队将面临的考验。“新加坡携手前进”运动，是4G团队凝聚社会共识的重要方式。

黄循财不同于出身政治世家的李显龙，他自小生活在新加坡普通人居住的组屋里，父亲为公司职员，母亲为小学教师。黄循财从政经验相对李显龙也少很多，他从副总理升任总理只用了2年，而李显龙曾担任副总理14年。张奕辉分析，在未来施政上，草根出身的黄循财可能更贴近青年人和民生议题。

实际上，黄循财也有意塑造自己在社交媒体的亲民形象，尽量贴近年轻人的话语体系。他开设的Tiktok（抖音国际版）账号已收获12万粉丝，其中包括他展示自己弹吉他的片段。黄循财是一个音乐爱好者，据称，他之所以选择威斯康星大学麦迪逊分校就读，是因为那里有他喜欢的两位音乐人——吉他大师艾瑞克·克莱普顿和吉米·亨德里克斯。在社交媒体上，他给自己的标签是“书虫、吉他手和爱狗人士”。

2023年3月，李显龙时隔数年再度访华，双方共同宣布把中新关系提升为全方位高质量的前瞻性伙伴关系。黄循财也在去年5月访华。同年12月，新中最高层级的年度合作会议——新中双边合作联合委员会第十九次会议在天津召开，黄循财率新加坡第四代领导团队11人再次来访，双方达成了进一步升级《自由贸易协定》的议定书、互免持普通护照人员签证（30天）等24项成果。

张奕辉分析，中新关系目前非常密切，中国要加入全面与进步跨太平洋伙伴关系协定（CPTPP）和数字经济伙伴关系协定（DEPA）离不开新加坡的支持，新加坡要发展经济也离不开中国的市场。

在中美关系问题上，黄循财过去曾在公开场合表示，中美之间的“极端竞争”以及经济制裁，可能会对全球经济造成灾难性影响。张奕辉说，在外交上，黄循财领导团队将基本延续过去“亲美友中”的策略，因为这一政策证明是成功的。新加坡作为一个小国，在大国之间玩平衡术的策略也不会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