ZAKER黔东南 10-20
藏在敦煌石窟里的十二星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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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辽代张世卿墓室穹顶《天文图》

△《炽盛光佛图》中的 " 十二星座 "(手绘图)

△张世卿墓里的 " 十二星座 "(手绘图)

敦煌莫高窟的第 61 窟建造时间是晚唐至北宋早期的归义军时期,归义军首领向中原王朝称臣,官职世袭,先后经历张、曹两个家族的统治。

进入洞窟时,需要经过甬道,甬道两侧各有一幅壁画,就是《炽盛光佛图》。画面 C 位就是炽盛光佛,坐在华丽的车上,身体放射出耀眼的火焰;外围簇拥着九曜星神;星神的上方彩云浮动,分布着一群手持笏板、头戴冠冕、身穿华服的神灵,这就是二十八星宿之神,也叫星官。

还有十二个圆形的图案穿插其间,这就是 " 十二星宫 " 或 " 十二星座 " 的形象。甬道的南壁和北壁上的星宫保存得都不全,各有九幅,但是组合起来,十二宫都不缺。

看完这张图,你应该会有这样的感受:既熟悉,又陌生。

先说熟悉。这些 " 星座 " 图案,出自千百年前,但是名称跟我们熟悉的现代版本基本对得上。

再说陌生。" 十二星宫 " 是舶来品,来中国之前先后经历了古巴比伦、古希腊、古印度的接力。但是,如我们开头所说,从这几张图像里,我们看不出太多的洋味儿,相反,它们 " 很国潮 "" 很中式 "。

这是怎么回事?

从星座变化,看 " 刺激扩散 "

你肯定注意到了," 十二星座 " 的早期身影多出现在佛经、佛窟、佛寺中。没错,一开始,这种文化现象,正是跟随佛教一路而来。

相对于 " 十二星座 ",佛教是更大的 " 舶来品 "。所以,我们要想了解 " 十二星座 " 的形象之谜,就必须放到佛教传播的大背景之中。

我们知道,一种文化从原地向外扩散传播,都要经历一个过程。有相当一部分文化,尤其是复杂的文化系统,由于各地环境、习俗的不同,当它进入新领地后,必然面临 " 水土不服 " 的挑战。

这个时候,为了在当地开花结果,就不得不对原有的内容进行改变,从而获得当地人的逐渐认同。这种受挫之后改变策略的传播方式,被称为 " 刺激扩散 "。

显然,佛教在中国的传播,就属于 " 刺激扩散 "。而 " 十二星座 " 作为其中的一个组成元素,也经历了这种过程。

我们来看几个例子。

关于 " 十二星座 " 最早有确切记载是隋朝《大方等日藏经》,其中就出现了星座的早期命名:水器之神、天鱼之神、特羊之神、特牛之神、双鸟之神、蟹神、狮子之神、天女之神、秤量之神、蝎神。

在这里,你肯定能体会到,这一串名字有一股 " 异域 " 的味道。而且,这时候的十二星座的应用,跟运势占卜都没有联系,只是跟十二个月份进行了简单的对应。

从中我们看得出,从西汉晚期到隋朝,佛教已经传播了五六百年,但作为外来的 " 强龙 ",在 " 地头蛇 " 面前依然小心翼翼。

唐代引进的佛经《大随求陀罗尼经》,其宋代印刷刻本中出现了十二星座的图像。

在这张图上,有一部分图像,还保留着外来的模样,比如 " 天秤 ",是西式的天平;" 摩羯 ",是鳄鱼头鱼身,这是古印度对古希腊 " 羊头鱼身 " 改造后的形象。

但是我们也可以看到,不少星座的形象 " 很中国 "。比如 " 双子宫 ",并不是古希腊版的双胞胎,而是一男一女,穿着打扮是中原人的服饰。再比如 " 射手宫 ",又叫 " 人马宫 ",用弓箭来表示,这大约就是在翻译佛经的过程中,中国人对 " 射手 " 的一种转译。

由此可以看出,这一时期的 " 十二星宫 " 正在经历从异域风格到中国风格的过渡。

十二星座从天上来到人间

辽代张世卿墓室穹顶《天文图》上,其中的 " 天秤宫 " 图案依然是天平,但其他十一个星座几乎全部是中国人熟悉的画风:古希腊 " 人马宫 "(射手宫)中的 " 人头马身 ",被演绎为人牵马。

《天文图》中 " 摩羯 " 头部不是古希腊的羊,也不是古印度的鳄鱼,而是变成了龙头。这个 " 龙头鱼身 " 的造型,是本土化之后的摩羯形象,在辽宋时期,频繁地出现在各种器物中,其形象被称为 " 摩羯纹 "。

这个龙头鱼身的 " 摩羯 ",后来又被称为 " 鱼化龙 ",在中华大地上演绎出另一番精彩:

科举考试,成功上岸,就好比 " 鱼跃龙门 ",而 " 鱼化龙 " 就是鱼跃龙门时从鱼变成龙的过渡状态。你看青花瓷器上的 " 鱼化龙 ",就几乎没有任何外来文化的影子了。

而莫高窟 61 窟甬道里的 " 十二星宫 ",从人物形象到画风,都已经完成了彻底的中国化。

这两幅图虽然出自佛窟,但二十八星官的造型其实来自道教,而手持笏板、身着官服的形象,又有儒家文化身影。

熟悉历史的小伙伴应该知道,佛、道、儒三家从唐代开始,逐渐互相借鉴学习。等到元末明初,甚至出现了 " 三教合一 " 的趋势。提倡 " 三教合一 " 的,其中有一个代表人物,就是道教全真派的王重阳。

早期十二星宫主要用在天文历法之中。无论是佛经、石窟壁画,还是辽人墓葬中,它总是跟中国传统的二十八星宿形影不离。

慢慢地,十二星座也开始从天上来到人间,被应用于各种占卜。到了北宋开保七年,也就是 974 年,留下了一份叫《康遵批命课》的文书,后来被发现于敦煌的藏经洞。其中有大段文字,将十二星宫和算命结合起来。这些占卜说辞,正是唐宋时期文人大谈 " 摩羯命苦 " 的理论根据。

古代 " 十二星座 " 的流行,基本上是在知识分子的圈子。但是接下来介绍的这件物品,则让我们看到了这一文化试图 " 破圈 " 的努力。

河北邢台开元寺里有一口大铁钟,是一件金代(南方为南宋)的文物。它外壁一圈,就镌刻着 " 十二星宫 "。

这一回," 天秤宫 " 里的天平,变成了中国传统的杆秤;而 " 双子宫 " 则被刻成日月图案,这很可能是当时的人将男女形象抽象为 " 阴阳 ",然后又用日和月来代表。

最让人纳闷的是 " 摩羯宫 ":动物的形象没有了,变成了一块石碑。思来想去,大概因为 " 摩羯 " 又被音译为 " 磨碣 "," 碣 " 的意思是石头。把石头磨一磨,不就是 " 石碑 " 吗?

跟文人 " 玩梗 " 不一样,这个脑回路,属于没什么文化的底层百姓。显然,铸造大钟的工匠,很难一下子搞懂 " 十二星宫 " 原来的图案。

通过以上探索,我们了解到,古代 " 十二星座 " 不像 " 舶来品 " 的重要原因:一方面是 " 舶来品 " 的主动妥协;另一方面,咱们中华文明,有一种伟大的力量,那就是源源不断地吸纳外来文化元素,而且可以做到 " 为我所用 ",最终使其变成自身的一部分。

从宗教到科学," 星座 " 二进宫

汉代以后," 十二星座 " 跟随佛教进入中国,主要还是通过陆地上的 " 丝绸之路 "。但是别忘了,还有一条 " 海上丝路 "。

大约从明晚期开始,传教士从海上奔向东方。传播宗教思想的同时,也把西方的天文学知识带了进来。所以,在明清之际,包括十二星宫在内的星座命名系统被介绍到中国。

就像佛教传播遇到的挑战一样,在一个新的国度,这些科技知识在传播过程中,也作了妥协:中国古代命名的星宿,还是沿用旧称;没有命名的,就翻译欧洲的星座名来补充完善。

但是,这些天文知识,跟大多数科技发明一样,被统治者视为 " 奇技淫巧 ",所以,它们最终封存在宫廷中,没能出圈。

再到晚清,有识之士开始睁眼看世界。洋务运动、维新变法、开办新式学校、公派留学等等,这一波潮流中,我们系统地引进了西方的科学著作," 黄道十二宫 " 以新的面孔进入中国。

维新派人士康有为在他的《诸天讲》中,对 " 十二星宫 " 名称做了一次总结修订。例如将 " 阴阳 " 改成了 " 双子 "," 天女 "" 双女 "" 室女 " 统一翻译为 " 处女 "," 宝瓶 " 改成 " 水瓶 "。至此,十二星宫的名称基本接近了现在我们熟悉的名字。

从汉至明," 十二星宫 " 随佛教,通过丝绸之路传播;明代至晚清以前," 十二星座 " 被传教士通过海上丝路带入宫廷;近代以来," 十二星座 " 在内的天文著作被翻译成中文,以科学知识的面孔进入中国;而现在年轻人闲聊的星座命理,则是改革开放以来,占星作为娱乐文化的一部分经港台地区进入内地。

四个时期,时代背景不同,却拥有共同的传播逻辑。

第一,十二星座每一次传播都是以 " 副产品 " 的面孔出现,紧抱一条大腿。前两次,它依附于宗教(佛教、基督教);第三次,它依附于科学(天文学);第四次,它依附于娱乐文化。

第二,作为舶来品的 " 十二星座 ",每一次落地生根,都要经过一次 " 本土化 " 改造。

所以,无论是敦煌壁画里的 " 十二星宫 ",还是今天我们流行的 " 十二星座 ",都是 " 中体西用 " 的结果。

来源 北京青年报

编辑 王欣 /编审 李枫 /签发 蒲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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