缘起:一次关于婚闹的谈话
即便进城了,很多人给自己的孩子结婚还是会回到农村老家办,一来结婚有仪式要拜天地,告慰祖宗。二来亲戚朋友特别是父辈的同辈人多数在农村生活,老家总归方便人们聚集起来,热闹一些。
前几天参加了同学的婚礼,他便是靠读书进城找到工作安居落户的农家子弟。找的对象是城市中产家庭女孩。结婚中,有一个环节是女方被娶回来后,男方的亲戚好友要去闹秧歌,新郎新娘跟着,中间会有安排好的人(一般是父亲的朋友)去婚闹,闹什么呢?公公背儿媳,公公和儿媳一起坐大花轿,儿媳喂公公以及公公的兄弟们炒面(粉),给他们点烟,更为传统的则要儿媳去亲吻长辈们的脸颊。
这在我们年轻一辈看来是低俗婚闹的东西,却是长辈们奉为不可撼动的规矩之一,嫁来了,不尊婚闹,便是不给男方家面子。
许是男方没有和女方商量,在结婚现场出现了尴尬的一幕,新娘摆了脸子,拒不配合,接亲队伍尴尬收场。不仅是这一次婚礼。在堂弟的婚礼上也出现如此事情。这是年轻人对传统婚闹的反叛,不是所谓的知识分子或者知识青年走出乡村后看不起农民。
但父辈不去反思是陈规陋俗,而是觉得年轻人在反叛文化。
一,要不要婚闹
我便是读书成长一代,父辈虽进城打拼多年,人情、面子的交换场所主要在老家的山村。在他们厚重的观念下,我将来是要回村结婚的。也许是因为见识很多次年轻人整顿传统婚礼的行为,有了危机感,我不可能说服女朋友接受婚闹。也许是因为觉得自己读过书,可以在老家的传统上做出一些变革,做出引领,也是有意义的事。
于是我跟父亲讨论,将来操办我结婚的时候,可不可以把婚闹的这一部分去掉,他是有些固执的,或许我的说话也冲了一些,沟通很难,琢磨了一下午的平静的交流探讨变成了吵架,也算不上吵架,就是各自的嗓音大了一些。因为培养出来的儿子在挑战他的权威,娶来的儿媳也在试图挑战他的认知。他觉得自己没有了面子,是女方借我的口向他施压,是我做不了女方的主,是女方的父母看不起我们,现在就不接受婚闹,不愿意入乡随俗,不尊重我们,将来又怎么会给自己养老。
父亲就是典型的 70 后,竞争的视角很强,且将问题放大化了。我们的争吵刺痛了两个人的神经。
于父亲而言,结婚是他完成人生任务的节点,何况培养出来了博士,自然是想要风光的。他所能想象的风光自然是按照家乡的婚姻礼节,完完整整的走下来,且每一个流程都要更好,如烟,酒,菜都要上一个档次。现在我们的争吵焦点似乎让婚闹不可能,对他而言,因为一点缺憾,婚姻就不是风光的了。对他而言,要结婚隆重一些,就要该有的都有,包括婚闹,也是不可缺少的。要么就不要隆重,就简单请客吃饭收彩礼,但是爱好面子的他又根本不愿意采取一切从简的方式。
我的敏感神经在哪里?我知道他们爱面子,我也接受隆重,但是我不能去说服对象接受一个错的风俗。且从另一个角度,婚闹本质就是起哄,同时有代价,取闹的人是要向主家,向我的姐姐姐夫等索取香烟的,一般是华子。人人有份的情况下,因为婚闹,姐夫也要多花几千块。同时,一旦隆重,简简单单的走个流程,也要在七八万元以上。这些钱花在哪里了,请乐队班子,请车队,请马匹,花轿,且还有专业的轿夫,马夫,扭秧歌的人。农村近几年还有了中西结合婚礼,不是中西各自简化结合,而是中式一遍,西式一遍,搭舞台,请主持人,都是花钱。真正吃饭花的钱不过两三万,多余的都用来搞了外在的形式。在一个竞争的乡村里,为了有面子,里子不要的大有人在。负债结婚比比皆是。如果是买房买车负债,我接受并理解。如果是用来买面子,何必呢?
父亲说家庭有钱,并不需要负债。我的争论在于父母勤苦操劳,攒了一些钱,对我这个晚熟的儿子而言,回报已经晚了,还要再花他们的钱用在我身上,我不愿意。本来我觉得家里培养了博士,是乡镇的极少数,本就足够有面子。父亲承认这是确实令他们骄傲,尤其如此,才更要办得风光。我理解他们的逻辑,全力以赴给我最好的,也是给他们更好的体验。但我也有自己的逻辑,一切简办,我们本可以换条赛道参与竞争,为什么要处处与人比。钱再多,也没必要用在外在的形式上。
我承认自己自私,开始意识到压力,觉得钱可以用来养老,买房,买车,用于改善生活。而不应该花在虚荣的面子上,结婚三天花上十万元,就为了看不见,摸不着的面子,实在没有必要。
二,相互的理解变成了不理解
我能够理解他想要操办,也想要保留婚闹,想要女方入乡随俗,这是他的时代局限,也是他的固执。同时我也能理解这是他的意义和价值所在,他的奋斗动力就是为了 " 富贵 " 还乡。
我理解他的想法由来,看到这是结构中的产物,但是我不愿意妥协。
他理解我不愿意婚闹,是读书如此,是新风尚。理解我想要简办,是为了省钱用来改善家庭生活。但是他不愿意妥协,他觉得我在反叛传统,甚至是女方在拉着我叛离乡村,又甚至是女方看不起农民,农村人。
我说我们还是农村人吗,多少年不回去过年了,家庭收入和土地几乎没有任何关系了,真正的穷苦农民愿意花钱买面子吗?
他说就是农民,根在乡村。
所以再争论下去,变成了父亲用农民身份来自我保护和辩解,而我变成了那个走出农门看不起农民的儿子。
如果博士的婚礼和普通打工青年的婚礼一样的讲究一些外在的东西,那么博士的认知,意义何在。于是争吵从婚闹和婚礼花费变成了两代人对于婚姻本身的讨论。
现在车上冷静分析,父亲的争论最后是对自己家长权威,乡土文化的捍卫。
他能听懂我对婚闹的变通,但是不愿意接受。当然我知道,是嘴上不愿意罢了,是试图继续说服我。但我一面理解他有些孩子气的胡搅蛮缠,一面又认真地讨论,这种较真变成了吵架。因为他觉得自己的培养理念成功了,培养了我这个所谓的博士,他觉得自己是对的,自己的人生经验是对的,没有婚闹就没有面子,也是女方不配合给男方的下马威。这种竞争的视角就是北方农村文化的产物,现在我不听话了,本质上我不愿意,但婚闹保护的是女方,所以他觉得女方也在不愿意。所谓嫁来的儿媳还没入门就在处处为难他,他觉得自己的地位,面子没有了,当然他会合理的认为是在保护我的面子。
我从乡村走出来的,农家子弟的标签是无法去掉的。甚至可能成了寒门贵子,他体会不到我在流动过程中的艰难,成人却不能成家,不能为父母遮蔽风雨的愧疚,只是一味地觉得我应该把自己的成功归咎于乡村,乡土孕育了我,也应该让我回馈乡土。可我是吗?也是,也不是,我是农家子弟,但我成长多是在私立寄宿学校。我没有感受过很多的乡土社会的正反馈,反而是乡村中的斤斤计较、尔虞我诈、亲情淡薄,让我觉得很想逃离。那种 " 穷在闹市无人问,富在山林都是亲 " 的感觉将我变得既过早的成熟,又变得幼稚,想要把自己的成长环境净化一下。所以,富贵还乡,对我而言没有意义。且我知道,文科 " 土博 ",又何来富贵机会,又何以还乡呢?
我认定的没有意义的东西,触痛了父母最在乎的东西。可我不愿意也不能妥协。
三,把问题搁置
从孝顺的角度来说,遵从了又怎样?不会怎样,但只是家庭生活的时间很长。这只是一个前奏的小事情。
两代人的生活观念,行为逻辑已经变得极其不同,父辈的要求我们怎么可能全部满足,如果动辄就用看不起,不孝顺,那关系的维系只能是暂时的,双方都是痛苦的。因为都在委屈,都在难受。
一个好的方式是沟通,释放善意。一个家庭内,不能用非黑即白,非此即彼的对立观念去理解和看待彼此。父母珍惜的面子是我们的面子,可我们珍惜的东西不也是父母应该理解的吗?
如果遵从婚闹,我们读书,思考,素质教育的意义在哪里?如果还用富贵还乡来定义自己的生活,我们又怎么能背负这么沉重的枷锁。
这或许就是转型一代的中间痛苦吧!上面的要捍卫传统的父辈,下面是必然会在城市长大的孩子,中间人的一肩挑难以平衡,且中间一代的我们难道就应该委曲求全牺牲?
前两天和同学交流,父辈脱离乡土的同学,在结婚时房子车子父母准备了,婚俗也改革了,他们继承了父辈的荣耀,可以不经历父辈的反叛之苦痛。而我们这种即将脱离乡土的一代,房子车子要准备,父辈的情绪要照顾,过得必然也是要辛苦的。精神和经济的双重高压,必然会摧垮一部分人。所以,我那几个抑郁了的农家子弟同学,我现在开始变得理解了他们。
因为不克制的父母的爱,会让自己的肩膀上的负担更加沉重。
商量不是说服,而是为了更好的我们和更好的家庭生活而去相互妥协。
这句话应该提醒我自己,为什么要在理解前去较真,事情还未发生。也应该告诫父母,我们都在成长,社会在变化,都应该做出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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