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活就业需要灵活保障

作者／   IT 时报记者   贾天荣

编辑／  郝俊慧   孙妍

外卖小哥的社保，持续成为全社会关注的焦点。

2 月 28 日下午，京东集团举办了一场签约仪式，十几位骑手在现场正式签约成为京东外卖的全职骑手，他们是首批享受京东全额缴纳五险一金社保成本的全职骑手。京东表示，自 3 月 1 日起，京东外卖的全职骑手们，都将与京东签署正式的劳动合同。

这场看似平常的签约仪式，正在搅动亿万灵活就业者的生存状态。

变化始于 2 月 19 日，京东率先发声，宣布自 3 月 1 日起为全职外卖骑手缴纳社保，同时为兼职骑手提供意外险和健康医疗险。随后，美团、饿了么等互联网平台接连发布消息，将逐步为外卖骑手 " 上社保 "，提高社会保障覆盖水平。

或许不是巧合。几天后，3 月 5 日举行的全国两会上，《政府工作报告》明确提出 " 加强灵活就业和新就业形态劳动者权益保障，推进扩大职业伤害保障试点 "，全国人大代表李东生也建议，" 降低灵活就业人员社保参保门槛，将更多灵活就业人员纳入社会保障体系 "。

平台经济发展多年后，曾因 " 劳动的零工化和过渡性特征 "（源自孙萍《过渡劳动》）而被影响的劳动市场结构，正在被重新定义和思考，而 2 亿灵活就业者社会保障问题的解决，也随着 " 老龄化 " 的加速显得更为迫切。

3 月的第一周，《IT 时报》记者采访多位达达（京东旗下即时配送平台）骑手发现，不少人已经收到京东发来的定向全职骑手招募邀约，首批受邀者已完成电子劳动合同签署，成为京东外卖的全职员工。不过，也有一些受访者表示，目前还没有收到邀约。

" 都是和京东直接签署合同，交五险一金，包括个人部分。" 京东相关人士回复《IT 时报》记者。

不过，到底按照怎样的社保基数缴纳？全职骑手和众包骑手有哪些区别？是否有名额上限？京东对社保个人部分的 " 包圆 " 会持续多久？对这些细节，京东还需要用实际行动来回答。

需要回答的不仅仅是京东。4 月，美团的骑手社保计划也将上线，据媒体估算，符合条件的骑手或将高达 80 万。而更多的灵活就业者，如网约车司机、快递小哥、咖啡师、主播……同样在等待他（她）们的社保答案。

首批骑手已接到定向邀约

" 只要单量和客单价不降，交社保当然是好事。" 刘明（化名）已经在上海跑了一年多的外卖，他是达达骑手，加入达达小队接近一年，收入相对稳定，去年平均每个月能拿到 9000 多元，一天单量在 60～70 单左右。

3 月 4 日上午，刘明接到了来自达达秒送的定向邀请。刘明向记者出示的邀请信息显示，" 基于您在平台跑单的良好表现，拟邀请您成为京东的全职骑手。工作人员将与您进行电话联系，请您注意接听电话，经电话面试和资格审核通过后，可签订正式劳动合同，后续也会为您缴纳五险一金，且由公司为您承担个人缴纳部分 "。

还在等待电话的刘明告诉《IT 时报》记者，小队里比他早两天收到通知的同事已签约入职，但还不太清楚社保要如何缴纳。

在上海跑了十年的 " 老达达 " 李兵（化名）则还未收到邀约。李兵曾是达达骑手小队的队长，年前因老家有事回去一段时间，现在属于众包骑手，" 我周围也有几个人接到了邀约，但不知道确切的标准是什么 "。

"我们会根据过往跑单情况、骑手经验、用户满意度等多维度对骑手进行综合评估，也充分尊重骑手的个人意愿，双向选择同意后，正式录用为京东外卖全职骑手，此项举措包含现有骑手和新加入的骑手。" 京东相关人士回复记者。不过，这些维度的具体指标是多少？有没有衡量标准？缴纳社保的基数是骑手的实际收入还是社会最低基数？截至目前，这些问题还没有更清晰的答案。

从目前已知的情况来看，接到邀约的骑手以原先的 " 小队骑手 " 居多。李兵告诉记者，众包骑手可自由接单，不受束缚，而 " 小队骑手 " 需接受站点的排班管理和单量考核，但同时也拥有优先抢单权和取消权，平台优质订单派发也会向 " 小队骑手 " 倾斜。从形式上看，" 小队骑手 " 更接近全职骑手。

据第一财经报道，已经与京东外卖签约的全职骑手表示，签约后并非仅配送京东 App 里 " 品质外卖 " 的订单，来自达达的商超订单同样可以配送，收入与此前持平。不过，作为全职骑手，在服务方面获得了更多的培训，包括与客户的沟通话术、服务要求等。目前，京东对全职骑手每日上线时间并未有更详细的要求，配送区域也没有太多变化。

尽管激进的政策引发行业震动，但京东正在以此逐步入局外卖。

最近，李兵感觉京东外卖的单量比以前多了一些，身边也有骑手听说京东要交社保而选择加入。

《IT 时报》记者也注意到，自 2 月以来，京东品质外卖的入驻商家明显变多，可以选择的外卖品类也更多，此前多为大米先生、瑞幸等连锁品牌商家，现在可以在平台上看到 " 淮南牛肉汤 "" 羊杂汤烩面 " 等个人商家的店铺。

过渡劳动：社保认知的温差

实际上，并不是所有外卖骑手都愿意做全职骑手。

在中国社会科学院大学新闻传播学院传播系主任孙萍所著的《过渡劳动：平台经济下的外卖骑手》一书中，将外卖骑手的劳动描述为一种 " 过渡劳动 " 的状态，" 来去自由 "" 过渡一下 " 成为很多劳动者送外卖的初始动机。

因此，在李兵身边，不少骑手为了工作时间自由选择不加入小队。而另一位达达骑手也告诉记者，之所以不去其他外卖平台，就是觉得达达更自由，限制更少。

" 我不会因为谁为骑手交社保就选择‘跳槽’。" 在老家丹东跑了几年达达的骑手赵路（化名）来上海两年，现在是一名美团骑手，" 选平台还是看哪里的单子多，收入高 "。

图源：unsplash

全职骑手和众包骑手的差异似乎已在显现。达达众包骑手王响发现，平台给自己派单的客单价从年前的 7~8 元普遍降至 4~5 元，于是他选择成为一名多平台众包骑手，在各个平台接单，"4 元的单子不接 "。

在另一些骑手看来，相比于社保带来的长期安全感，现在到手的收入还是更实在，" 按单计价造就了挣钱的快感，犹如打怪升级的游戏化带来了全然不同的劳动感知 "（《过渡劳动》）。

中国新就业形态研究中心主任张成刚调研后指出，外卖骑手将 " 社保缴纳需求度 " 排在 " 收入 " 和 " 工作自主性 " 两个选项之后。在他们看来，切实的收入仍然是第一目的，毕竟社保账户除了企业缴纳外，自己也需要缴纳，这意味着到手的收入可能因此减少。

京东 " 承担社保缴纳个人部分 " 的策略，精准解决了骑手的后顾之忧。以上海为例，个人需承担 19% 左右的五险一金（包括养老、医疗 + 生育、工伤、失业、公积金）。

这个政策会持续多久，京东并没有给出具体时间。

对于企业而言，即便只为全职骑手缴纳社保，每年也可能是一笔以十亿计的成本增幅。

3 月 4 日，全国政协委员、京东集团技术委员会主席曹鹏建议，对企业积极改善劳动保障条件、保障员工民生权益的投入，应该给予企业履行社会责任的激励措施，如国家表彰、税费抵扣减免等，降低企业运营成本。

事实上，像外卖骑手、网约车司机等灵活就业者，是否应该沿用传统的社会保障方式，在业内是存在争议的。

与此同时，另一个更尖锐的问题是，京东和美团此次缴纳社保针对的都是全职骑手，那么众包骑手的社会保障又该如何体现？

去年 3 月，普陀区万有引力新业态新就业群体党群服务中心举行了一场别开生面的立法大讨论。会上，一位外卖平台的代理商表示，他管理的几百个骑手中，85% 以上都不愿意缴社保，原因不外乎以下几点：对社保跨省转移不了解或有顾虑、不愿意因为社保减少工资收入、达不到缴纳年限无法领取养老金、已经在户籍地缴纳新农合等社会保险等。

按照目前的制度，社保需跟随工作城市转移，如果不在第一个工作地缴纳社保累积到 15 年以上，社保跨地区转接过程中，原本工作地企业为职工缴纳的钱不能全额带走，便会给职工造成损失。

全国政协委员、上海交通大学安泰经济与管理学院特聘教授陆铭指出，要想解决这个问题，要么推进全国社保一体化，要么让外来人口变成本地市民，个体长期在一个地方定居的话，缴纳社保的意愿会更强。

此外，全国人大代表李东生也关注到，灵活就业人员的收入普遍不高且不稳定，但当前除部分城市允许按月调整缴费档次外，全国大部分地区需按年度申报参保档位，因此部分季节性用工灵活就业人员在收入淡季时，就容易出现断缴。

2021 年，人社部发布的《关于维护新就业形态劳动者劳动保障权益的指导意见》首次提出 " 不完全劳动关系 " 概念，试图在传统劳动关系与民事雇佣关系之间，建立一种兼具灵活性与保障性的 " 中间型 " 用工模式。

然而北京大学国家发展研究院副院长、经济学教授张丹丹撰文指出，" 不完全劳动关系 " 概念在理论上填补了制度空白，但由于其既无法完全适用于《中华人民共和国劳动法》，也难以完全按照《民法典》进行规范，在社保缴纳责任的界定上仍缺乏明确的法律依据，立法衔接尚未完善，社保制度的实施主体依然悬而未决。

中国人民大学劳动人事学院新就业研究课题组最近发布的《以骑手为代表的新就业群体研究报告：职业技能与跑单时长对收入的共同作用》（以下简称 " 报告 "）中建议，骑手社会权益保障方案需要兼顾骑手职业的灵活性、流动性等特征，在保障从业者的现金、自由等需求的基础上，做个性化设计，不适合简单套用过去的 " 五险一金 "。

今年两会上，李东生提出三点建议：一是下调灵活就业人员社保统筹基金缴费费率，减轻缴费负担；二是建立灵活就业人员社保缴纳动态调整机制，提供月度变更缴费档次的机会；三是全面取消灵活就业人员工伤、失业等部分险种的社保参保限制，统一全国参保条件和标准。无论如何，政府和企业有责任和义务为劳动者提供各种保障方案，而在此前提下，灵活就业群体应该有选择的自由。

"你要相信，每个人做出的选择对自己是最有利的。" 陆铭说。

排版／  季嘉颖

图片／  达达秒送   IT 时报   unsplash   东方 IC

来源／《IT 时报》公众号 vittime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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