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是技术极权主义的未来狂人,一位是机会主义的民粹煽动者。马斯克与特朗普的分裂,不仅是 " 骄傲月 " 两位同性之间的分手以及两个巨大 " 自我 " 之间的冲突,更是美国政治结构中的三种阶层力量——教士、贵族、与平民——在数字资本主义时代的一次错配尝试。
我们并不需要把马斯克与特朗普的决裂看做一场权谋剧的高潮,它更像印证了一以贯之的历史逻辑。他们原本就不属于同一世界。
自 2024 年 7 月大选期间特朗普遭遇暗杀未遂后,马斯克全面押注其连任,不仅捐出逾 2.5 亿美元政治献金,还以 " 政府效率部 " 负责人身份入阁,试图将硅谷式企业管理逻辑强植入庞大的联邦官僚体系。他甚至在威斯康星州最高法院选举中投入 2300 万美元,试图从司法链条重构美国权力结构的底层逻辑。
但当 2025 年春天,特朗普推出《大漂亮法案》——一项高赤字、维稳导向、保守主义与旧福利缝合的 " 财政妥协方案 " 后,裂缝公开爆发。马斯克在媒体上尖锐批评该法案 " 重回旧体制 ",认为这完全颠覆了他在 " 效率部 " 期间推动的改革。而特朗普则反击称马斯克 " 疯了 ",指责他 " 只是为电动车补贴发愁 ",并暗示要收回马斯克旗下公司的政府合同。
两人的隔空互骂从白宫延烧至 X 平台和 Truth Social,蔓延至媒体、投资人、甚至国际舆论,成为 2025 年最具象征意义的一场 " 政治 - 资本内部撕裂 "。
而这场撕裂,正好揭示了美国当代政治结构的深层逻辑。
法国大革命前,旧制度的社会分为三个等级:
第一等级是教士:拥有解释权、文化权、教育权,是秩序的制定者;
第二等级是贵族:拥有土地、特权与政治声望,是统治的面孔;
第三等级是平民:承担税收、劳作、战争,但被排除于话语与制度之外。
这一古老模型在今天的美国依然适用:
教士阶层,对应当代的专业管理精英(Professional Managerial Class,简称 PMC):大学系统、媒体、政府机构、法律与非营利组织,他们以 " 正确性 " 和 " 专业性 " 维护治理秩序,是现代 " 意识形态机器 ";
新贵族阶层,即硅谷技术精英:马斯克、扎克伯格、贝索斯等,他们不靠世袭,而靠资本、算法与 " 天才 " 光环,塑造 " 未来社会 " 的样貌;
平民阶层(其中最容易动员的愤怒群体),则是被全球化与自动化边缘化的工薪阶层、退伍军人、小城镇居民、非都市白人,他们用选票表达怒火,也成为民粹的基石。
特朗普,正是靠操弄这三者之间的裂痕而崛起的——他绝不是新贵族(之前可以算作房地产行业的没落旧贵族),更不是革命者,而是一个精于机会捕捉的政治套利者。他挑动 " 愤怒的平民 " 去反 " 教士 ",却又依赖 " 新贵族 " 提供合法性与金主支持。他本身就是在扮演社会学中讲的 " 结构洞 ",为自己的政治与财富套利。
在特朗普上台初期,马斯克等科技新贵与其结盟。原因并不复杂:他们都厌恶旧体制中的教士力量—— " 觉醒 " 的中层管理者、冗余的政府监管者、批判他们的媒体与学界。他们试图打造一个 " 无神职社会 ",技术支配秩序、企业代替国家、市场吸收群众。
这场 " 反神职联盟 ",以为可以绕过制度与问责,直接通往一个 " 由工程师统治的共和国 "。马斯克主张去中心化、去监管,而特朗普当时也大谈 " 深层政府 "" 建制沼泽 "。
但这场结盟从一开始就是交易式的。科技新贵对民粹并无真正情感联结,他们的 " 未来主义 " 从不包含绣带的工厂工人;而民粹平民也从未真正信任那些坐在太空舱里谈星际文明的亿万富豪。他们彼此需要,但从不属于彼此。
马斯克或许幻想过自己能 " 借特朗普之躯,改写美国治理逻辑 ",但特朗普从未放弃他的真实目标——讨好平民、巩固权力、绕开制度。最终,当马斯克在 X 上挖出特朗普的旧推文讽刺债务、指责他 " 没有我你拿不到宾州 " 时,已无关政策路线,只剩裸露的权力交换与个人恩怨。
表面上,特朗普反建制、反精英、反全球化。但在本质上,他对体制的运用极为老练。他并不真正反对 " 大政府 ",而是善于利用 " 财政赤字 + 减税 " 的两党老路来维系选民的短期满意。
《大漂亮法案》不是面向未来的建设蓝图,而是回到美国政治最熟悉的套路:用政府支出安抚底层,用税务妥协平息资本,同时避免制度性改革的任何实质推进。
马斯克为此恼怒非常。他对媒体公开表示,法案的通过将 " 直接逆转政府效率部的改革成果 ",称其为 " 对未来的背叛 "。但他没有意识到,这正是特朗普擅长的领域:用一只手收割反体制的口号,用另一只手操控制度本身。现在的特朗普就是沼泽本尊。
技术贵族的未来主义,在此刻沦为权力旧贵族的道具。曾站在白宫椭圆办公室的马斯克,如今只能在社交平台上刷存在感,并点赞转发 " 要弹劾特朗普 " 这样的口号寻求道德正义的幻觉。
马斯克试图重拾控制权。他公开与特朗普割席,鼓吹 " 高人力资本精英 " 才是真正的未来缔造者,反对那些 " 反智的、低素质的选民结构 "。这种新的阶级划分,其实是对 " 教士阶层 " 的一次回归——技术官僚重新披上了文化合法性的外衣。
与此同时,民主党阵营也在讨论是否应该重新拥抱这些技术新贵,重新构建一个 " 教士—贵族 " 的进步同盟。而这,恰恰是特朗普现象当初崛起的土壤:当 " 教士 " 和 " 贵族 " 再次联手,平民的怨恨会被再次激活。
一切又回到原点。马斯克相比特朗普虽然更像一位革命者,但已不再被视为 " 破局者 " ——他已被卷入新一轮旧制度的重组之中。他在 X 上梦想创建 " 美国党 ",声称要代表 " 中间 80%",但没有社会结构支撑的第三党派胜选企图,只是另一次孤立的技术幻觉。
马斯克的失败,不只是输给特朗普,而是输给了一种他自己从未理解过的政治现实。科技精英幻想自己是新时代的贵族,却忘了贵族从来都不是靠智力统治,而是靠对土地、秩序与群众情感的把控。
而特朗普,并不代表任何进步可能。他不是新政治的开创者,只是旧制度在危机中的一次折中回应。他不断高呼 " 再次伟大 ",实则永远在制造一场又一场的复辟戏码。他对未来没有信仰,对制度没有敬畏,对阶层没有忠诚。唯有自我,才是他唯一的指南针。
这场 " 反神职联盟 " 的幻灭,或许只是美国下一个结构性危机的序章。真正的问题从未消失:谁来解释社会,谁来统治国家,谁来承受一切代价。马斯克不是答案,特朗普也不是。但他们的破裂,让我们看到——旧制度正在用新的面孔死灰复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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