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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有个视频很火：

@圣亚豹豹团

6 月 6 日，辽宁省水产科学研究院和大连圣亚海洋世界共同将 9 只斑海豹放归至了大连三山岛附近海域，这也是今年以来国内首次开展的斑海豹大规模放归活动。

这支 " 海豹突击队 " 的身份可不一般：其中有 5 只是自盗猎者手中缴获并进行救助的幼年斑海豹，2 只是因患有眼疾而被救助，在治愈后被重新放归。而其中最令人瞩目的，当属2 只由大连圣亚海洋世界自主繁育的斑海豹成体，历经层层选拔，它们最终得以被放归自然，成为黄渤海海域野生斑海豹大家庭中的一员。

滑滑梯了

毫无疑问，这 9 只斑海豹被成功放归野外，令无数人欣慰和感动。但引发网民热议的同时，质疑声也随之出现：有些人信誓旦旦地声称，大连所放生的斑海豹为海洋馆中 " 淘汰 " 的老年个体，将它们放归野外的行为本质上是 " 遗弃 "，将这些 " 失去野外生存能力 " 的个体扔到大海中，无异等于让它们送死。

在各大社交平台上，类似的争议层出不穷

还有人说：你看斑海豹发现人类遗弃它都眼泪汪汪难过得哭了。

委屈巴巴？编制没了？

其实，类似的争议大多源于对野化放归活动的误解。那么，海洋馆为什么要大费周章地将饲养的斑海豹放归野外呢？在野外的它们能否顺利活下去呢？斑海豹真的会因为舍不得人类、舍不得 " 有编制 " 的生活而流泪么？

唯一拥有 " 中国国籍 " 的海豹

想要解答这个疑惑，首先我们要弄明白一点，明明海洋馆中饲养的海兽有那么多，为什么最终选择放归的是斑海豹？

可以关闭的鼻孔丨 YouTube

中国境内至少分布有 5 种鳍足类动物，但斑海豹是其中唯一在中国境内进行繁殖的物种。在斑海豹的 8 个地理种群中，位于中国境内的种群是分布纬度最低的一个，据推测，在末次冰期结束前，这些自北极地区扩散而来的 " 寒带旅客 " 被困在了黄渤海海域，并顺利适应了这里相对同纬度地区更加凉爽的气候环境。

中国境内分布的 5 种鳍足类动物

每年冬季，斑海豹会在辽东湾一带的浮冰上进行繁殖；到了夏季，它们则会穿越黄海，前往对岸的韩国一带度夏。其中的部分游荡个体，甚至可以沿中国海岸线一路向南，最远抵达南海北部的热带海域。在进行长途跋涉之前，它们会前往辽河口及长山列岛一带 " 贴春膘 "，为接下来的长途跋涉补充能量，每年 3-5 月，在这一带海域时常能够发现它们的身影。

长山列岛一带栖息的斑海豹 © 洛澜

历史上，斑海豹在黄渤海一带并不罕见。直至 20 世纪 40 年代，中国境内的斑海豹种群数量尚有 8000 余头，在辽宁及山东北部沿海几乎随处可见。但在建国后，人们为了获得海豹皮、肉、脂肪、生殖器等部位，对斑海豹开展了大规模的猎捕活动，至 20 世纪 90 年代，中国境内的斑海豹总数已不足 1000 头，种群状况早已危如累卵。

东亚人认为 " 海狗鞭（即鳍足类动物的雄性生殖器）" 有滋阴壮阳的功效，受此影响，国内斑海豹曾被大量捕杀。

幸运的是，斑海豹数量骤减的现状及时得到了关注。1988 年，在国务院出台的《国家重点保护野生动物名录》中，斑海豹被正式列为国家二级保护动物。1992 年，大连市率先在复州湾长兴岛附近设立了大连斑海豹自然保护区，这是国内首个专门为斑海豹设立的自然保护区，并于 1997 年晋升为国家级自然保护区。

与此同时，通过实施渔业资源保护措施、叫停沿岸不合理开发活动、依法打击盗猎行为，也为岌岌可危的野生斑海豹种群换来了喘息的机会。但这些措施还远远不够，为了更好地恢复斑海豹的野外种群，另一项伟大的计划正在悄然开展……

放 " 豹 " 归海是否可行？

作为惹人喜爱的明星物种，早在建国初期，国内的动物园及水族馆便开始尝试斑海豹的饲养。1966 年，青岛水族馆首次突破了斑海豹的人工繁殖，但由于相关技术落后，直至进入 21 世纪后，国内水族馆的斑海豹繁殖才日趋成熟。

由于国内水族馆中的斑海豹中有相当部分的个体种源最初来自国内沿海，因此，科研工作者便开始构想，能否将这些人工繁育的斑海豹重新放回野外，补充野生种群的基因库，以更好地恢复野生斑海豹种群？

青岛水族馆 20 世纪 60 年代饲养的斑海豹丨青岛水族馆

2010 年，国内首度开展了斑海豹的野化放归活动。之后两年共有 10 头斑海豹回归了大海的怀抱，这其中既有来自野外救助的个体，也有馆内自行繁殖的个体。

后续的卫星追踪数据显示，经野化训练后，在圈养环境下出生的斑海豹完全可以在野外很好的生存。2012 年，青岛水族馆亦开展了斑海豹的野化放归尝试，经训练后放归野外的 2 只个体同样成功适应了野外环境。这两次伟大的尝试，证明了对圈养斑海豹进行野化放归的可行性，并为日后开展此类工作奠定了基础。

工作人员正在为海豹安装追踪器丨半岛都市报

斑海豹并非严格意义上的群居动物，通常喜欢独来独往，只有在岩礁、岸线等登陆点才会聚集成群，因此，斑海豹的野化放归并不需要像高度社会化的群居动物那样考虑其是否能够充分融入群体。

斑海豹的哺乳期仅一个月，在完成换毛和断奶后，幼年斑海豹便可离开母亲独自生活，这也使得其野化放归相较于其它独立时间更晚的哺乳动物而言要相对容易一些。但这并不意味着，将圈养的斑海豹送回野外是一件容易的事情。科学的放归计划、切实可行的训练项目和严格的筛选机制缺一不可。

正在喝奶的斑海豹 丨小樽観光協会

吃得苦中苦，方为 " 豹中豹 "

参与野化放归的斑海豹，往往需要经历 " 三大考核 "：

科目一：适应海洋环境

在圈养条件下的斑海豹并不会经历大风大浪，疲惫时便回到岸上休息。但在茫茫大海上，寻找一片合适的礁石并不容易。野生斑海豹除了有长途跋涉的耐力，还能在漂浮时打个盹，养精蓄锐，为迁徙保存体力。

在野化训练过程中，饲养员会提高海豹池的水位，并增强池中水流流速，以更好的模拟野外复杂多变的水文环境。此时，海豹 " 学员 " 们不仅要提升耐力，更要学会如何在水中 " 摸鱼 " 休息。

看似简单的训练，却很大程度上决定着日后这些海豹们能否在野外存活。野外环境远比圈养环境复杂，在水中游弋及休憩时，斑海豹还要尽量避免自己被水流冲走，或是被捕食者盯上。有时饲养员甚至还会通过增加圈养环境的复杂度，以提高海豹对环境的适应性。

出没于碧波之间的野生斑海豹丨洛澜

科目二：抓鱼

野生斑海豹主要以各种鱼类为食，其菜单上既包含许氏平鲉、褐菖鲉这类 " 身藏利器 " 的刺毒鱼类，也包括星康吉鳗等擅长东躲西藏的鱼类，所以野生斑海豹常常需要在环境复杂的岩礁、海藻林等地带与猎物斗智斗勇。

许氏平鲉是斑海豹重要的猎物之一，在捕食时斑海豹会尽力避开其有毒的背鳍棘 丨 fish_and_water2022

为了填饱肚子，它们每天需要进行 30 到 40 次下潜，并可以潜到水深约 300m 的水下，还能闭气一小时之久。相比之下，圈养斑海豹可谓是养尊处优，每天只需等待饲养员定量投喂鲜鱼块即可。饭来张口的日子过久了，丧失野性的斑海豹很难在野外环境下生存下去。

为了让它们在野外不至于饿死，饲养员会选择各种活鱼训练斑海豹的捕食能力，它们要熟悉分布在渤海湾中的各种常见鱼类，并掌握捕食它们的技巧。在初次接触活体饵料时，这些小家伙往往会感到手足无措，甚至会对活蹦乱跳的小鱼心生恐惧。但经过长时间的训练，它们便会掌握捕食的基本技巧，并逐渐适应多种多样的饵料。在野生条件下，斑海豹还要学会识别东方鲀等有毒鱼类，从而避免误食，这些同样也是圈养斑海豹所需要学习的。

学习如何捕食大泷六线鱼的斑海豹丨青岛水族馆

科目三：躲避人类

圈养环境下出生的海豹生性好奇，遇到人类时会主动接近以观察情况，而对于野生动物而言，这可是大忌，频繁接近人类不仅会提升其被盗猎的风险，更容易导致其由于过度靠近而被船只等撞伤。与人类 " 边界感 " 缺失，往往意味着其不能顺利适应野外环境，而那些在野化训练过程中表现得过于亲人的个体，自然便会被 " 淘汰出局 "。

在正式放归前一个月，饲养员会教会海豹如何疏远人类。通过人为隔离、网具驱赶训练等措施，参与训练的斑海豹会逐渐学会规避人类及船只。这些过程看似 " 残忍 "，却是斑海豹真正走向野外的必由之路。只有通过了这项考验，这些斑海豹 " 学员 " 们才为正式开启野外生活做足了准备。

利用网具对海豹进行驱赶训练的饲养员丨凤凰卫视

考完就完事了？才怪

整套野化放归选拔流程十分严格，容不得半点马虎，经过 " 考核 " 后，只有极少数的斑海豹能达到 " 毕业 " 条件。

斑海豹的寿命可达 30 到 35 年，在放归时通常会选择年龄较小的青壮年个体，这些个体可以参与繁殖，为野生种群的壮大添砖加瓦。斑海豹的放归时间一般选在 4-6 月，此时正值野生斑海豹陆续离开中国近海的时间点，这些被放归的个体，将会跟随大部队一路向东，抵达朝鲜半岛西侧海域，或是向南探索，在长江口一带捕食当地丰富的鱼类资源。随着秋冬季节的到来，这些海豹将会再度回到渤海海域，并在冰面上诞下自己的下一代。

不过，为了更好的追踪放归效果，研究人员在放归前会给斑海豹装上特制的无线电追踪器。这些追踪器不仅能够追踪它们的具体位置，还可以显示水温、水压等信息，以便研究人员更好地了解斑海豹在野外的生存状况，一旦发现存在异常，便能赶往事发地，第一时间对其进行救助。

2012 年野化放归的斑海豹 "117978" 号在放归后一年内的迁移路径追踪 丨青岛水族馆

为了尽可能避免追踪器对海豹造成伤害，科研人员会使用一种特殊的胶水，将追踪器粘在海豹头部的毛发上。追踪器会在海豹身上待上一年，随着春季换毛季的到来，追踪器便会自行脱落，进而被科研人员回收。如果野化放归的海豹能够顺利度过在野外的第一年，那么便证明了它已具备野外生存的能力。

斑海豹背上的 " 天线盒子 " 即是无线电追踪器丨新华网

斑海豹放归时的选址大多位于自然保护区内，这一带既要有适宜斑海豹栖居的生境，还要尽量远离航道、港区、捕捞区等可能会影响斑海豹正常生活的人类活动区域。除了前文中提到的三山岛外，大连虎平岛、辽河口等地亦是斑海豹放归活动开展的重要地区。

在做足准备后，放归斑海豹的过程同样十分讲究。工作人员会将斑海豹装入特制的转运笼中，并由滑道送入水中。这些斑海豹还是第一次经历这样的 " 大场面 "，加上前面对人类规避行为训练的效果影响，在被放归时难免会感到有些紧张，不过工作人员还是会尽可能帮助它们步入滑道，滑向象征自由的茫茫大海中。

后会无期啦丨人民日报

开头提到所谓的 " 斑海豹在放归前因不舍而流泪 " 其实只是拟人化的表述，事实上海豹 " 流泪 " 的真正原因是其缺乏泪鼻管，因此其泪水常常会大量流出，以在岸上保持眼球湿润。

值得一提的是，为了不让这些胖嘟嘟的家伙 " 空手而归 "，此次在开展斑海豹放归活动的同时，还一同开展了渔业资源增殖放流活动。与斑海豹一起被放归大海的，还有褐牙鲆、许氏平鲉、绿鳍马面鲀等本土鱼类的鱼苗，这些鱼不仅是黄渤海海域重要的经济鱼类，更是斑海豹的重要食物来源。此刻我们已不再仅仅是让斑海豹回归荒野，更是要试图以 " 豹 " 之名，用实际行动修复被严重破坏的温带海洋生态系统。

放归野外是新的开始

说到底，既然对于海洋馆而言，放归斑海豹吃力不讨好，有时还要面对社会各界的质疑，那他们为什么还要这么做呢？

在动物园及水族馆的四大职能中，进行迁地保护是其中最重要的职能之一。当某些物种的野外种群受到生存威胁时，圈养环境便成为了它们的诺亚方舟。在包括朱鹮、麋鹿、欧洲野牛、金狮狨、黑足鼬、阿拉伯剑羚在内的多个物种的保育过程中，圈养种群都起到了重要的作用。而迁地保护的最终目的，正是为了让这些物种有朝一日能够重返荒野，在其祖辈的故土上再创生命奇迹。

野生动物并非人类的宠物，它们存在的意义，也并不是为人类提供情绪价值——毕竟，在生态系统中，它们有着属于自己的角色。将野化放归活动简单的归为 " 抛弃 "、" 遗弃 "，不仅是对背后科研工作者的努力视若罔闻，更是对野生动物保护工作的曲解。

我们必须承认，如今的海洋馆中确实存在饲养空间狭小、环境单调、强迫动物进行表演等诸多问题。但就迁地保护而言，海洋馆同样发挥着它所应尽的作用。近年来，国内确实有诸多新建的海洋馆会购买大量的野生斑海豹用于展示，对国内沿海本就岌岌可危的野生斑海豹种群带来威胁。

更有甚者，有些景区甚至会用淡水饲养斑海豹，这些远离海水环境的个体，往往面临着眼疾、皮肤病等多种问题的困扰丨凤凰网

但包括大连圣亚海洋世界、青岛水族馆、大连老虎滩极地海洋公园在内的多家海洋馆，如今却与科研机构及有关部门开展合作，坚持在斑海豹的救助与野化放归等层面发挥重要的作用，而这，才是动物园和海洋馆存在的真正意义。

2019 年 2 月 11 日，大连长兴岛公安成功破获一起斑海豹盗猎大案，并缴获斑海豹幼崽 100 头，其中 38 头被发现时已死亡，这便是著名的 "2 · 11 辽东湾斑海豹盗猎案 "。在国内斑海豹种群的大本营——辽东湾一带针对斑海豹幼崽开展如此大规模的盗猎，对国内本就稀少的斑海豹种群而言无疑是沉重的打击。

但幸运的是，在有关部门、相关科研单位、救助机构及部分海洋馆的通力合作下，这些活下来的斑海豹孤儿们最终 " 重获新生 "，经野化训练后被分批放归野外。而今年 6 月份在三山岛海域开展的放归活动，也意味着此案中幸存的 61 只斑海豹幼崽均已重新回归大海，这无疑是振奋人心的消息。在部分利欲熏心的海洋馆将 " 黑手 " 伸向野生斑海豹的同时，也有诸多海洋馆选择努力为这些海洋精灵们撑起一片温床。一拆一补，这背后的故事令人唏嘘。

震惊中外的 "2 · 11 辽东湾斑海豹盗猎案 "，涉案人员共盗猎了 100 头斑海豹幼崽。

如今，在辽宁沿海，几乎每年都会举行大规模的斑海豹放归活动。自 2010 年以来，已有数十头在海洋馆中出生的斑海豹在野化训练中成功 " 毕业 "，并加入到野生种群之中，为其野外种群的健康存续提供保障。得益于近年来良好的保护措施，如今，国内的野生斑海豹种群总数已突破 2000 头，已被升格为一级保护动物的它们，正缓慢地从低谷中恢复着。而我们需要做的，还有很多……

对放归野外后的新生活 " 翘首以盼 " 的斑海豹 丨新华网

在广袤的辽东湾海域，斑海豹是重要的顶级掠食者之一，除了偶尔到访这一带的虎鲸及部分大型掠食性鲨鱼外，当地几乎没有什么野生动物可以威胁到成年斑海豹的存在。

但如今摆在国内斑海豹种群面前的，却是由气候变暖、栖息地丧失、盗猎、食物减少等多重因素编制而成的 " 天罗地网 "。我们并不希望有朝一日，我们只能在海洋馆中才能看到活着的斑海豹……

撰文 | 洛澜

微信编辑 | 未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