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而液态:齐格蒙特 · 鲍曼与年轻人的三场对谈》, [ 英 ] 齐格蒙特 · 鲍曼、 [ 意 ] 托马斯 · 莱昂奇尼 著,王舒宁、邹卉颖 译,中国科学技术出版社出版
鲍曼用 " 液体 " 来比喻 " 现代 " 这一时间范畴。液体不像固体,既没有固定的空间外形,也没有时间上的持久性。这一时代的模式,不再是 " 已知的、假定的 ",更不是 " 不证自明的 ";它们中有许多是相互冲突的,需要重新分类。
鲍曼逝世前,他正着手 " 创作 " 这部短篇作品——与意大利记者托马斯 · 莱昂奇尼(恰好比他年轻 60 岁)展开对话。在这些思想交锋中,鲍曼将目光投向 20 世纪 80 年代之后出生的世代,即那些 " 生而为液态 "、在持续流动的社会中感到适应的人群。文身、时尚、消费经济、霸凌、恶的平庸化、网络、线上约会等当代议题,在这本简明的著作中得到了极具洞见的阐释。
在流动的现代性中,一切都发生了变化:我们拥有一些手段、一些资源、一些能力、一些技能;但在潜意识层面,每个人都不禁会不断问自己:我能用这些做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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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记:最后一课
" 今天齐格蒙特写了什么呢?" 每天早上我都会反复出现这个念头。这听起来不可思议,但确实如此。他既早起又晚睡,最有可能收到他对我在深夜发出的反思和问题的回应的时间,是早上七点到八点。但有时他也会让我大吃一惊:我可能在凌晨两点给他写邮件,但半小时内就能收到回复。
这是令人难忘的几个月,我将永远感激他和他的家人:齐格蒙特 · 鲍曼教授给了我无价的礼物,独一无二的教诲,这是他非凡人生中的又一次深刻教育。
这些也许是我写过的最困难的文字,因为这让我回忆起 2017 年 1 月 9 日的感受,当时我正盯着超市的冷冻食品区,却感到一阵仿佛被弗洛伊德式的压抑所掩盖的痛苦。那几天我没有再收到他的消息。在他发给我的最后一条信息中,他询问我,我觉得他还需要写多少才能完成我们书的最后一章。他——那个伟大的人,竟然问我——一个年轻人,他还需要写多少。这个人的伟大仅次于他的谦逊。在他离开这个世界前最后的日子里,他依然致力于完成他的使命:让我们了解世界。是的,他利用文字引领后辈,拉着他们的手,帮助他们真正认识和解读这个世界。
齐格蒙特 · 鲍曼拥有非凡的天赋:他教给我们一种分析方法,并教给我们如何构建工具,以了解我们的现状和未来。
在他去世前不久,他写道:" 这本书将由你来完成,它必须像你承诺的那样美丽而真实。" 当我读到这条消息时,我以为这是对我的责备,指责我还没有把修订后的文本发给他。我立马就做了。一个小时后,他完整地收到了那天之前我们所写的所有内容。他再也没有提及这个话题。直到那一天,在冷冻食品区前,我才明白他真正的意思。他已经理解了我无法,也不愿理解的东西。他所要求的是一本共生的书:我们有整整 60 岁的年龄差距,这确凿无误;我必须超越现代性所设的限制,并在不连续性(我)与连续性(他)之间建立一种有效的联系。他曾坚信这一点。
最近,鲍曼教授最常引用的作者之一是何塞 · 奥尔特加 · 伊 · 加塞特及其关于 " 生成 " 的理论。奥尔特加 · 伊 · 加塞特清楚地指出,世代之间的差异并不是问题所在。关键点不是世代间彼此不同,而是他们同时共处在同一个世界中。尤其是——他提醒我们——世代是通过相互的存在来定义的。汉斯 · 约纳斯认为,意识到自己是凡人,就会觉得花掉的时间很重要。可以说,我们是唯一如此明确地具有这种意识的生物。但拥有这种意识真的好吗?约纳斯自己回答说:" 当我正处在智力的巅峰时,我可以思考,对事物也感兴趣,我读书,听别人所说的,与他们交谈。但是随着岁月的流逝,我越来越不能理解现代诗歌,现代音乐也不再给我带来很大的快乐;我只是不能接受其他体验。我的体验已经漫溢,做其他的事情让我困扰。围绕在我身边的年轻人却不像我那样,被过去体验的重量压得喘不过气来。" 简而言之,对约纳斯来说,时间的流逝赋予了尚未根深蒂固的习惯以权威。而年轻人的天性决定了他们不可能在时间的重压下养成根深蒂固的习惯。因此,世代之间的关系可以总结为连续性和不连续性的问题。对鲍曼教授来说,正是这种关系造就了现在,并将造就未来。
在他非凡的生涯中,齐格蒙特 · 鲍曼一再强调,如果我们拥有进步,如果我们有历史,那都要归功于连续性和不连续性之间的辩证关系。不能只谈论老年人,而不提其与年轻人的对立:父母—子女,老师—学生正是通过相互依存的关系来定义彼此。我们所有人都经历过或正在经历这些二元对立的定义。
但在流动的现代性中,一切都发生了变化。我们每个人都清楚自己所拥有的工具是多么无力。站在当代舞台上,我们仿佛是世界大剧院的演员,但当聚光灯全都聚焦在我们身上时,意念性失认症就如同一记重拳打在我们身上。
在鲍曼成长的时代,马克斯 · 韦伯的工具理性理论是对现实的最佳描述——要达到的目标是明确的,因此只需找到实现这些目标的正确手段。而今天,液态原住民们充其量只拥有一些手段、一些资源、一些能力、一些技能。但在潜意识层面,每个人都不禁会不断问自己:我能用这些做什么呢?
齐格蒙特 · 鲍曼对此非常清楚。他知道,世代斗争的蔓延不过是一个骗局。
我想这就是他选择像我这样的人来传递他生命中最后一课的原因。我想这就是他选择如此充满激情和奉献地投入这部短篇作品的原因。
托马斯 · 莱昂奇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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