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汇 08-19
从《小蝌蚪找妈妈》到《浪浪山小妖怪》,一场跨越65年的回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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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浪浪山小妖怪》将《铃芽之旅》甩在身后,成为中国影史二维动画电影票房新冠军的时候,掌声并不只是献给一部暑期档 " 爆款 ",而是献给整整六十五年的中国水墨动画——从 1960 年《小蝌蚪找妈妈》的第一次鱼跃,到 2025 年小妖怪的一声怒吼。

在 " 国漫崛起 " 几乎等同于 " 三维崛起 " 的惯性语境里,二维动画长期被视为 " 夕阳工艺 " ——技术不如三维 " 先进 ",市场不如三维 " 卖座 ",美学似乎只剩 " 情怀 " 二字。

然而,《浪浪山小妖怪》的逆袭,让 " 二维 " 二字重新获得文化尊严。它不再是被资本和时间抛弃的 " 前现代 ",而是中国动画学派在数字时代的一次 " 再觉醒 "。

这部影片的意义,不只是创造票房纪录,更是把 " 探民族形式之路 " 的百年命题,从美术片时代的水墨、剪纸、皮影,重新写入当代观众的情感结构。

当小妖怪踏浪而出,我们看见的不只是一个 IP 的爆火,而是中国动画学派在三维时代的一次 " 垂直突围 " ——它宣告民族风格的现代化,不等于抛弃二维;工业体系的成熟,也不等于单向度的技术升级。

年度现象与学派回响:" 浪浪山 " 何以成为文化事件

2025 年国产动画电影佳作频出,《哪吒 2》以非凡的想象力和视听效果刷新着观众的技术想象,从而跻身世界电影史票房前五之列;《罗小黑 2》则以番剧联动模式打通次元壁,召唤着拥趸们去大银幕前朝圣。

然而真正让社交媒体 " 二创 " 爆炸的,却是一部看起来 " 返祖 " 的二维动画——《浪浪山小妖怪》。更耐人寻味的是,它的观众画像与《哪吒 2》高度重叠:18-29 岁占比 62%,女性观众占比 65.2%,这意味着,年轻观众并不是为 " 怀旧 " 买单,而是为某种 " 新民族美学 " 投票。

中国动画学派自诞生起,就伴随着 " 技术—美学 " 的辩证焦虑。万氏兄弟在《铁扇公主》(1941)中第一次将 " 迪士尼式长片 " 作为对标物:42000 张原画、700 余个分层赛璐璐片、1800 米胶片,全部在上海一间不到 60 平方米的石库门顶层完成。

这是亚洲第一部长动画片,却暴露了 " 手工作坊 " 与 " 福特式生产线 " 之间的鸿沟——没有垂直分工、没有标准工时,更谈不上可复制流程。

技术差距直接决定了产能天花板,这种方式一年只能生产一部长片,且成本高达当时国产故事片的近五倍。

于是," 中国动画学派 " 自诞生之初,便不得不从 " 商业对标 " 被迫转向 " 艺术自救 ",为后来 " 美术片 " 时期的民族化埋下了伏笔。

美影厂的《大闹天宫》(1961)用 12 万张原画、4000 余幅背景,将工笔重彩、民间年画、戏曲程式一并融进 70 分钟的放映时长,从而在伦敦国际电影节获评年度杰出电影奖。

然而,当迪士尼在 1966 年便用复印技术完成《森林王子》的 " 线条转印 " 实验时,美影厂仍以 " 人海战术 " 维持手绘精度,一张云层背景需七位画师同时落笔、历时三天。

技术停滞带来的是产能危机,1979 — 1988 十年间,全国动画年均产量不足 1200 分钟,而日本电视动画同期年产已逼近五万分钟。

" 中国动画学派 " 不得不由 " 国际对标 " 转向 " 民族自保 ",水墨、剪纸、皮影成为美学上的 " 护城河 ",却也在潜意识里坐实了 " 二维 = 低产能 " 的刻板印象。

2004 年产业化启动,三维动画以 " 弯道超车 " 姿态成为 " 国漫 " 代名词,二维反而被贴上 " 低幼 "" 低技术 " 标签。这种 " 技术决定论 " 的叙事,使得水墨动画在《山水情》(1988)后几乎断流。

直到《浪浪山小妖怪》以 " 二维 + 水墨 + 赛璐璐 " 的混合工艺,重新激活了被尘封的美学基因——它不是简单的 " 复古 ",而是用数字分层技术让水墨 " 流动 " 在赛璐璐线条之上,实现了 " 民族风格 " 与 " 工业流程 " 的和解。

《浪浪山小妖怪》由此成了献给中国水墨动画 65 周年的最好礼物。这绝非偶然,是中国动画学派 " 探民族形式之路,敲喜剧风格之门 " 精神在数字时代的 " 垂直继承 "。

小妖怪身上那一袭袈裟,让人想起齐白石笔下虾壳的通透亮部,以数字晕染重现 " 一笔见浓淡 " 的呼吸感;

浪浪山翻涌的云海,借李可染积墨之法,堆叠出湿润而沉厚的体积,却在镜头横移时化作可透视的立体长卷。

更关键的是,美术团队拒绝 " 博物馆式 " 临摹,他们用计算机技术,将每一笔皴擦拆解为矢量节点,使得技术不再是对手,而是新的毛笔——水墨的飞白、破笔、积墨第一次拥有了工业级别的可复制性,也让水墨动画第一次摆脱了 " 手工作坊 " 的原罪,进入工业化生产的闭环。

于是,1960 年《小蝌蚪找妈妈》里那声 " 齐白石的画能动起来 " 的低语,终于在浪浪山的云水之间得到回应。

人民史观与时代叙事:小妖怪们如何打破 " 次元壁 "  

从《大闹天宫》里石破天惊的齐天大圣,到《哪吒闹海》里割肉还母的悲情英雄,再到今日这四个连名字都没有的小妖怪,中国学派第一次把镜头彻底放低,低到尘埃里,却照见了一条更壮阔的取经路——一条由无数普通人用脚板丈量、用血汗灌溉、用一次次 " 不可能 " 的反抗铺就的人民史观之路。

在传统西游叙事里,九九八十一难是如来与玉帝共同拟定的 " 天条流程 ",唐僧是金蝉子转世,悟空是补天石灵根,八戒、沙僧皆有前朝官衔,连白龙马都是西海龙王三太子。取经,本质上是体制内部的一次 " 镀金之旅 "。

而《浪浪山小妖怪》所做的,是把这套被权力垄断的 " 宏大叙事 " 拆解、稀释、再重组,让一群被系统排除在外的小妖——考编失败的猪精、被优化的蛤蟆、骗贡品的黄鼠狼、社恐的猩猩——成为历史的第一推动力。

他们不是 " 被选中的孩子 ",而是 " 被剩下的孩子 ";不是 " 天选之子 ",而是 " 天弃之民 "。

然而正是这群 " 无名之辈 ",在黄眉怪布下的假雷音寺里,以肉身对抗法器,以野草般的韧性对抗天条的金科玉律,最终完成了对 " 取经 " 一词的重新编码——取经不再是上层对下层的 " 任务派发 ",而是底层对命运的 " 自我申诉 "。

小妖怪的艰难 " 妖生 " 并不抽象。

小猪妖因 " 过度劳动 " 擦掉大王先祖题字而被追杀,像极了程序员因 " 过度优化 " 被裁员;蛤蟆精攥着 " 大王洞 " 腰牌不撒手,是体制外人员对编制执念的缩影;公鸡画师被甲方逼到第十八稿,是创意产业中 " 剩余价值 " 被榨干的精准写照。

影片用喜剧外壳包裹异化劳动的尖锐内核,却在每一次 " 笑点 " 背后留下一道更深的伤口。

当黄鼠狼精为了贴合沙僧人设而强行闭嘴,当猩猩怪为了扮演悟空而克服口吃,观众在爆笑之后突然意识到这不是 " 角色扮演 ",这是 " 身份剥夺 "。

然而,正是这道伤口,成了主体觉醒的起点。历史唯物主义在此显影,不是英雄创造历史,而是人民在一次次看似微不足道的反抗中,改写了历史的走向。

影片最震撼的一笔,是结尾处村民为四只小妖立起的 " 无名庙 "。没有金身塑像,没有御笔匾额,只有一副对联:" 恩从善念起,德自好心来。"

这看似温情的收束,实则是一次革命性的叙事颠覆,它把被正史忽略的 " 边角料 " 扶正为 " 正文 ",把被权力叙事贬为 " 难 " 的群妖,升维成 " 渡人 " 的菩萨。

历史在此被重新书写,唐僧师徒走过的每一寸路,都曾有小妖怪用血肉之躯提前蹚平;孙悟空打死的每一只妖,都可能是某个家庭的顶梁柱。

更深刻的是,影片拒绝提供 " 逆袭 " 的虚假安慰——小妖怪们耗尽修为变回原型,没有成佛,没有长生,甚至没有名字,却赢得了比 " 真经 " 更珍贵的东西——人民对他们的记忆。

这种记忆不是帝王将相的 " 青史留名 ",而是村口老妪的一炷香、顽童口中的一段故事、史书里被删去却永不褪色的脚注。它再一次证明,人民不是历史的 " 背景板 ",而是历史的 " 源代码 "。

当孙悟空在片尾望见那面残破的锦旗,轻轻一弹指送出四根毫毛,观众或许会想起《大闹天宫》里那根横扫十万天兵的铁棒。但此刻的铁棒不再指向凌霄宝殿,而是化作四缕柔光,落在四只小兽的额头。

这不是 " 英雄救世 " 的延续,而是 " 人民自救 " 的接力。昔日大闹天宫的孤胆英雄,今日成了守护无名者的老大哥。古典神话在此完成了它的现代转型,从 " 超人叙事 " 到 " 群众叙事 ",从 " 个人解放 " 到 " 集体解放 "。

而真正的 " 西天 ",也不再是雷音寺的莲台,而是每一个普通人能够 " 活成自己喜欢的样子 " 的现实土壤——那里有不被优化的工作、不被异化的劳动、不被定义的人生。

《浪浪山小妖怪》最终告诉我们,取经不是从长安到灵山,而是从 " 被历史遗忘 " 到 " 被人民铭记 "。

文化自信与行业合力:中国动画学派的代际托举

《浪浪山小妖怪》不是一部单打独斗的作品,而是一座由六百余人共同垒砌的 " 精神纪念碑 "。

碑体之上,既有上海美术电影制片厂 65 年水墨传统的厚重基石,也有北京航空航天大学七名 90 后毕业生的新鲜肌理,还有有常光希、周克勤、凌纾等前辈把《哪吒闹海》《山水情》的手温递过来。

影片以 " 民族性 " 为魂,以 " 工业化 " 为骨,完成了一次跨机构、跨学科、跨世代的 " 代际托举 ",让文化自信不再是一句口号,而是一种可被量化、可复制、可延续的生产方式。

上海美术电影制片厂的名字,是中国动画学派的第一声啼哭,也是最后一道防线。这一次,它没有停留在 " 监制 " 或 " 挂名 " 的安全区,而是把真正的 " 家底 " 搬进片场。

艺委会由常光希亲自坐镇,他带来的不是怀旧滤镜,而是一整套经过时间淘洗的水墨方法论——如何用留白做情绪,如何用飞白做速度,如何让一滴墨在宣纸上 " 呼吸 " 三次。

周克勤、凌纾等前辈把当年《大闹天宫》的分层赛璐璐、《天书奇谭》的工笔重彩拆成教学切片,供 90 后原画师在数字引擎里重新编码。

老青之间的 " 传灯 ",不是师徒制的手把手,而是把美学颗粒度拆到像素级,让传统在算法里继续生长。

影片的另一重托举来自院校和其他动画制作企业。

北京航空航天大学新媒体艺术与设计学院的七名毕业生成为 " 技术突击队 ",他们把课堂里的 " 数字水墨实验 " 搬进工业现场——用 AI 算法模拟宣纸水痕,用节点化工具复刻毛笔顿挫,让 " 民族风格 " 第一次拥有了可批量复制的技术底座。

学院与市场的双向奔赴,打破了 " 学院派 " 与 " 产业派 " 长期以来的楚河汉界,让文化自信不再是象牙塔里的孤芳自赏,而是一场可被验证、可被放大的社会实验。

影片片尾字幕中的数十家合作单位,自《哪吒 2》起便已经为人们所熟知,这是中国动画人自发的团结,更是一种为中国动画不断进步的集体 " 文化自觉 "。

影片票房突破 5.73 亿元、刷新国产二维动画纪录的那一刻,《大鱼海棠》官微第一时间发布贺图,图中《大鱼海棠》的主角托起小妖怪们超过自己。

这张贺图的意义远超商业互吹,它象征着中国动画学派以 " 同盟 " 而非 " 孤岛 " 的姿态面对市场。

常光希先生亲手绘制的祝贺海报则更具深意,齐天大圣远远望着四个无名小妖,目光不再桀骜,而是欣慰——仿佛在说,从大闹天宫到走出浪浪山,中国动画终于把镜头从 " 一个英雄 " 转向 " 无数凡人 "。

这是一次自觉的 " 代际合唱 ",前辈把火种递过来,后辈把火把举起来,整个行业在同一秒钟完成了价值确认——民族风格不是包袱,而是资产;二维动画不是夕阳,而是朝阳。

《浪浪山小妖怪》的可贵,在于它把 " 文化自信 " 拆解成一条可落地、可迭代的产业路径。

从此,美学实现了资产化,齐白石的虾须、徐悲鸿的马鬃、李可染的积墨被拆成可复用的矢量元件,民族符号第一次拥有了工业级精度;

技术实现了标准化,从此 AI 水痕算法、二维骨骼绑定、数字分层渲染,让传统水墨进入 " 数字流水线 ";

人才实现了梯队化,从此老中青三代在同一套流程里协同,90 后在前辈的颗粒度上继续细分像素;

市场实现了协同化,老厂做美学背书,学院做技术攻坚,市场做渠道放大,形成闭环。

这套路径的价值,不在于它让一部影片成功了,而在于它让中国动画学派第一次拥有了工业化的 " 可复制 " 的底气,只要火种不灭,火炬就能一代代传下去。

《浪浪山小妖怪》最动人的一幕,不是高潮大战,而是片尾字幕里那串长长的名字:从 82 岁的常光希到 22 岁的实习生,从国有老厂到互联网公司,从学院实验室到院线排片表——六百余人共同署名,像六百把钥匙,打开同一扇门。

门后写着一句话——文化自信不是博物馆里的玻璃罩,而是一条可以让所有人都走进来的路。

老一代把路修通,中生代把桥搭稳,新一代把灯点亮。浪浪山很小,小到只能容下四只无名小妖;浪浪山又很大,大到足以装下中国动画学派未来的全部火种。

结语

当小妖怪最终化作浪浪山的一滴水,顺着银幕缓缓渗入观众心底,我们才恍然听见一声跨越 65 年的回响——它既属于 2025 年盛夏的影院,也属于 1960 年《小蝌蚪找妈妈》里那尾摆尾的墨色小鱼,1979 年《哪吒闹海》里踏浪而来的少年,1988 年《山水情》里随古琴远去的白鹤。

中国动画学派用这一次二维的 " 垂直突围 " 告诉世界:民族风格的现代化,从来不是 " 技术升级 " 的单选题,而是 " 美学自信 " 的必答题。

浪浪山的浪,终将越过银幕,汇入长江黄河,我们将看见一个更辽阔的中国动画宇宙:那里有水墨的呼吸、赛璐璐的线条、人民的史诗,也有工业的骨骼。

那不仅是 " 中国动画学派 " 的重生,更是它面向未来的成人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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