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济学家凯恩斯不会想到,100 年后的一代会是更加忙碌的一代。因为早在 1930 年,他就认真预言:100 年后 ( 也就是 2030 年 ) ,人类会因为无所事事而烦恼。他的理由是,生产力进步了,人们每周只需要工作 15 小时,就能彻底摆脱贫穷。
而当 AI 这个生产力加速器横空出世后,人们再度进入技术与劳动解放讨论语境中。
值得注意的是在美沙投资论坛上,马斯克和黄仁勋对于人类未来工作强度产生了意见分歧。马斯克认为随着 AI 和人形机器人的进步,工作将成为一种选择而非谋生手段;而黄仁勋则警示,短期内 AI 只会提高效率,导致人们更忙,因为待办任务密度增加了。
这种意见分歧的背后隐含着一个悖论:AI 到底是在为我们解放劳动,还是增加劳动。
效率的神话:从机器替代到智能增强,执行成本大幅下降
在 1956 年达特茅斯会议上,人工智能的先驱们描绘了一个充满希望的未来:机器将接管繁琐的工作,人类得以投身于更有创造性的追求。
这个愿景正在部分成为现实。工作效率的量化指标确实在改善——过去需要三天完成的报告,现在三小时就能生成初稿;曾经依赖人工逐条核对的数据,如今瞬间便能交叉验证。在制造业,智能机器人已承担了部分危险、重复的流水线作业;在医疗领域,AI 辅助诊断系统能够以超越人类专家的精度分析医学影像;金融行业,算法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处理着风险评估和交易决策。
这些进步带来了实实在在的价值提升。根据麦肯锡之前的研究,AI 技术有望在 2030 年前为全球经济贡献 13 万亿美元的价值。
而马斯克的观点的也正是基于生产力大幅提升后,人终将从重复的劳动中解放出来。他认为:" 如果 AI 持续进步,最终一定是工作成为兴趣,而非谋生手段。他说,未来不会只有特斯拉一家造人形机器人,但我们会是第一个把它做成实用产品的公司。这个机器人不是概念,也不是噱头,而是下一代劳动力。人形机器人将成为人类历史上最大的产业。因为每个人都会想要一个,也许还不止一个。"
更令人振奋的是通用人工智能 ( AGI ) 的远期图景。其拥护者认为,当 AI 真正达到或超越人类智能水平时,不仅重复性劳动,连复杂的创造性工作、管理决策都可能交由机器处理。届时,人类或许能够摆脱 " 为生存而工作 " 的宿命,进入马克思所设想的 " 自由王国 ",在那里 " 劳动不再是谋生手段,而是生活第一需要 "。
效率的陷阱:当加速成为新常态,工作密度显著上升
然而,从当下职场人的切身体验来看,AI 解放劳动的梦想似乎还有距离。相反,我们陷入了一种奇特的效率困境—— AI 确实降低了单个任务的执行成本,却同时大幅提高了任务密度和期望值。
在教育领域,教师们发现,虽然 AI 工具能快速生成教案和习题,但他们被要求为每个学生提供更个性化的学习方案,工作量不降反增。在创意行业,设计师借助 AI 几分钟内就能产出数十个设计变体,但客户期望看到 " 更多选择 " 和 " 更快迭代 " 也随之成为新常态。咨询和金融领域的专业人士则面临类似的处境:AI 生成的深度分析报告本应节省时间,却引发了更频繁、更细致的数据追问。
这种动态催生了经济学家所称的 " 幽灵劳动 " ——那些看不见但持续消耗精力的认知负担。我们不断地在多个 AI 工具间切换,花费大量时间调整提示词、验证输出结果、将碎片化信息整合成连贯决策。更深刻的是工作节奏的变化:当 AI 消除了技术性瓶颈,人类处理信息的天然限制就成了唯一剩下来的约束,于是我们不断挑战这个边界,陷入永不停歇的数据流和决策循环。
根据《连线》杂志的一篇深度报道,硅谷的 AI 创业公司已经开始采纳类似 996 的工作制度。他们的理由很简单:为了保持竞争力。
这或许就是为什么黄仁勋警示,短期内 AI 只会提高效率,导致人们更忙,因为待办任务密度增加了。
自我驱动的铁笼:功绩社会的心理压力
除了工作密度外,AI 还加速了工作文化的转变。在传统工作模式中,明确的界限和外在监督设定了效率的上限——工厂下班后机器关闭,办公室有明确的层级和审批流程。而现代职场中,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内在化的 " 自我规训 "。正如哲学家韩炳哲在他的著作《倦怠社会》中,写道:现代工作文化用一种内在的自我规训取代了外部的压迫。我们不再需要监工的鞭笞,而是以生产力、激情和自我实现的名义,自己鞭策自己。
而 AI 极大地强化了这种动态。它创造了一种无处不在的可见性——每个决策、每个输出、每个时间分配都能被量化、分析和优化。数字系统不断提供反馈:你的效率排名、你的任务完成速度与同事的比较、你的工作模式中 " 可优化空间 " 的提示。这种透明性不是强加的,而是我们主动拥抱的;我们安装时间追踪软件,寻求效率建议,渴望数据驱动的自我改进。
这种机制催生了所谓的 " 过度积极性 ",创造出了一种 " 我能,故我必须 " 的公共语境。在此背景下,技术可能性直接转化为道德义务:因为 AI 使我们能够处理更多任务、更快响应、更精准分析,所以我们感到必须这样做。休息不再是理所当然的权利,而成了需要正当理由的特许;界限不再是保护,而被视为缺乏雄心的表现。
这种自我剥削的悖论在于,它戴着自由意志的面具。让我们感觉是自己选择了更努力地工作,是自己设定了更高的标准,是自己追求卓越。在这种框架下,倦怠不是压迫的结果,而是被视为个人成就的扭曲勋章——证明我们足够投入、足够热情、足够有能力应对挑战。
结语:人不应被 AI 异化
技术史告诉我们,每一次生产力革命都带来了工作本质的重塑,而不仅仅是效率的线性提升。蒸汽机不仅加快了生产速度,还重新组织了社会关系;互联网不仅加速了通信,还改变了社区和知识的形态。
今天,我们站在类似的转折点上。AI 带来的不仅是更快、更智能的工具,更是对我们工作观念、成功定义和生活方式的根本挑战。真正的机遇或许不在于利用 AI 简单地优化现有工作模式,而在于重新构想一个技术增强而非主导的人类未来——在那里,效率服务于繁荣,而非相反。
正如一位科技哲学家所言:" 最终,我们塑造工具,然后工具重塑我们。" 在 AI 时代,这个循环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明显。我们面临的挑战是确保这种重塑拓宽而非限制人类潜能的发挥——创造一个智能真正服务于智慧、效率真正滋养繁荣的未来。
在这个未来里,衡量进步的将不再仅仅是我们能够多快地完成任务,还包括我们有多少自由不去完成它们;不仅仅是我们能做什么,还包括我们选择不做什么。毕竟,人性的精髓从来不仅仅存在于我们的生产力中,更存在于那些无法被量化的时刻——沉思、联系和单纯的存在中。人作为万物的灵长,或许不该被 AI 异化。


登录后才可以发布评论哦
打开小程序可以发布评论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