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音乐使我们自由,并看到永恒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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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 年 1 月 11 日,罹患肺炎的坂本龙一在听到好友高桥幸宏因肺炎去世的消息后,感慨道:" 幸宏,抱歉啊,我会再努力一下。" 高桥曾是坂本龙一在 YMO 乐队时的队友,因为坂本常一本正经地用乐理解释和声,高桥便打趣地叫他 " 教授 ",从此成了后者广被认可的称号。然而不幸的是,就在同年 3 月 28 日,坂本龙一亦因癌症去世,享年 71 岁。

" 用音乐对死亡进行冥想 "

死亡不可对抗,其实坂本龙一对此早有觉悟。早在 2014 年,他就被确诊为口咽癌,虽经治疗得到缓解,但也让他 " 开始不得不坦然面对和思考自己的生命终点——死亡 "。2020 年,他又被诊断出直肠癌,后转移到肝脏。当被医生直截了当地告知 " 如果什么都不做的话,只剩半年的生命 " 时,他感到备受打击,陷入消沉," 像是被夺走了所有的希望 "。

他不能忘记贝纳尔多 · 贝托鲁奇导演、由他配乐的电影《遮蔽的天空》结尾,小说原作者保罗 · 鲍尔斯现身的一段念白:" 因为不知死何时将至,我们仍将生命视为无穷无尽、取之不竭的源泉。然而,一生所遇之事也许就只发生那么几次。曾经左右过我们人生的童年回忆浮现在心头的时刻,还能有多少次呢?目睹满月升起的时刻又还能有多少次呢?" 当时虽令他印象深刻,但此时才觉感同身受。他曾将这段原声配上不同语言的朗诵做成一首乐曲《满月》,收入他的专辑《异步》(2017),而在 2023 年出版的口述自传中,他甚至以 " 我还能看到多少次满月升起 " 作为书名。

图源:视觉中国

虽然之前也曾经历父亲、母亲及诸好友的死亡,但一直全力以赴工作且生性放达不羁的坂本,只有在面对自己的死亡事实时才开始认真思考生命的有限。考虑到在漫漫历史长河中人类的生命一直都很短暂,而借助科技、医疗手段延长人类寿命,平均活到八九十岁也就是这三四十年才有的事,他说:" 自然地活着和自然地死去,是动物原本的生命方式,只有人类从这种方式中抽离了出来。" 一向崇尚自然的他,在 2021 年的手术后发表声明:" 此后的日子,我将与癌症共生。"

然而,反复的病痛和治疗使生活变得 " 更不容易 ",同时让他 " 学会了辨别对自己而言什么是重要的和我必须做的事情,并开始为了更好的生活而努力 "。在病情缓解的时间里,他更加勤奋地工作,依旧满世界不停地奔波,继续进行音乐创作。在回应媒体的提问时,他说:" 我从 2009 年左右就意识到我的音乐中与死亡有关的主题。钢琴键盘的起落、(音色的)衰减与生命和死亡有很大关联。这不是悲伤,我只是在用音乐对死亡进行冥想。"

英国卡迪夫大学政治哲学和国际关系学教授戴维 · 布歇与露西 · 布歇夫妇共同撰写的《鲍勃 · 迪伦和莱昂纳德 · 科恩——死亡与登场》一书揭示,面对衰老和病痛," 顺从天命、哀伤和即将来临的苦涩而甜美的死亡 " 是许多音乐人的创作主题和灵感源泉。迪伦在一个飘雪的冬季被困于偏僻而严寒的明尼苏达农场,由此引发了对自己必死性的不无犹豫的接受,在七年的 " 停更 " 之后,重又发表了新专辑《被遗忘的时光》(1997),自称是 " 摆脱困境的回归之作 "。肃穆而沉重的曲词,让听众以为他正在了结世俗的事物,与造物主言和。恰在 1997 年 5 月,迪伦罹患心包炎,几乎危及生命,难以忍受的疼痛让他的音调变得诡异、悲伤、黑暗。

《鲍勃 · 迪伦和莱昂纳德 · 科恩——死亡与登场》, [ 英 ] 戴维 · 布歇、露西 · 布歇 著,刘衎衎 译,上海人民出版社 2025 年出版

当被问及是否经常思考死亡时,迪伦回答说他思考的是人类的死亡:" 每个人,无论多么强壮、伟大,面对死亡时都很脆弱。我是以普遍性的方式来思考它,而不是以个人的方式。" 从第一张专辑《鲍勃 · 迪伦》(1962)起,他就对死亡和重生充满执念,这张专辑也被认为是 " 迪伦的遗嘱和见证,也是迪伦的新生 "。后来他更年长,经历过多少次生死轮转,他在歌里唱道:" 记不得我何时出生,也忘记了我何时死去 "(《假先知》),而最终 " 我与生死同床共眠 "(《万物皆备于我》),均出自专辑《粗砺喧嚣之路》(2020)。

追求 " 事物原本的声音 "

2017 年,坂本龙一与生物学家福冈伸一在 NHK 教育频道进行了两场对谈,后被结集为《音乐与生命》一书。

《音乐与生命》, [ 日 ] 坂本龙一、福冈伸一 著,吕灵芝 译,花山文艺出版社 2025 年出版

作为一名科学家,福冈认为,一切的生命体都将迎来寿命终结之时,那是不断对抗熵增定律的动态平衡最终凌驾于熵增定律之上的瞬间。那不是败退,而是某种馈赠。一个生命体所占据的空间、时间、资源等生态位,在其死后将会交到更年轻的生物手上,于是新的生命动态平衡又会建立。生命就是这样延续了 38 亿年。生命的一次性、有限性,虽然令人感到悲哀和痛苦,但却是 " 最大的利他行为 "," 同时也是文化性、艺术性,甚至是学术性活动的动力来源 "。每个人都希望在世界上留下自己活过的证据,因此就要有所创造。

在固定的模式之外创造音乐,在传统之外创造新潮,这正是坂本龙一一直在做的尝试。并非刻意破旧立新,并非囿于进步和保守的二分法。" 我只是想创作自己想听的音乐而已 ",他随心所欲,无拘无束,活在当下,希望 " 每次创作都和上次不太一样 "。既然如今的世界都在追求同步,那么他就提出 " 异步 ",这既是对现代 " 时间 " 概念提出的质疑,也反映了其生死观的变化。

坂本龙一的音乐实验性强,风格多变," 没有标志性特征 " ——他这样自我反思道。但他并不认为这是缺憾,反而颇有标榜之意。在时间上有始有终、有因有果、有逻辑推演过程的线性思维方式,至少不是艺术的创作和表达方式。 " 不可以操纵音符 "" 不要有试图去控制钢琴的念头,只要手指在琴键上行云流水般的移动 ",比起凭借高超的技艺操控音符,这种不操控的自由或许才是更大的自由,也才是音乐的本质。在 2009 年的口述自传《音乐即自由》中,书名即托喻此意。在《我还能看到多少次满月升起》中,坂本在病痛的桎梏下更强烈地感受到:" 就算身体无法自由行动,在创作和倾听音乐的瞬间,也能忘却疼痛和悲哀。这就是 Music sets me free 啊。"

《我还能看到多少次满月升起》, [ 日 ] 坂本龙一 著,白 荷 译,中信出版社 2023 年出版

音乐使我自由。我创造了音乐,而音乐也创造了我——这个领悟恰与鲍勃 · 迪伦的座右铭不期而遇:" 人生不是去寻找自己或寻找任何东西,而是去创造自己。" 年轻时的坂本龙一,只顾着在东京街头流连、玩乐,只望着 " 高科技 "" 后现代 " 那些新鲜玩意儿追赶,却忽略了关于生命实存和 " 物 " 自身的发现。被他一直尊称为 " 李老师 " 的李禹焕,早在 1970 年左右就与菅木志雄等人一起以 " 物派 " 的名义在美术界崭露头角。他们主张抛弃人类狭隘的想象力,正视那些沉甸甸的 " 物 " 的存在。

后来坂本龙一同样在创作中追求 " 事物原本的声音 ":石头互相敲打摩擦的声音、山中蝉鸣的声音、海啸钢琴的声音、冰川洞穴里钟铃的声音、雕塑的声音、水的声音、青蛙的鸣叫、雨声、雪落之声……他自我反思道:" 我在 18 岁时开始接触李老师的作品,也许当时就可以走物派音乐之路。然而,年轻时的我因为迷恋金钱和女性,并没有选择这条路……直到过了 60 岁,经历了严重的疾病,脱离世俗欲望回归质朴状态后,那座我该去攀登的山峰才显露出身影。也可以说,我兜了一个大圈子,又回到了原点。"

在坂本生前最后一个生日当天发布的最后一张专辑《12》(2023),封面采用了李禹焕的极简主义作品,红绿蓝灰间杂的 12 条不连贯的线段,体现了坂本所理解的时间刻度和复返自然的创作风格。

" 更重要的是语言无法表达的那部分 "

2011 年 3 月 11 日,日本大地震,福岛核泄漏。坂本龙一是一位坚定的环保志士,曾发起 "More Trees" 森林保育再造计划。2009 年发布的专辑《出自噪声》中,记录了雪融化的声音、海洋深底的声音,以及在北极冰川洞穴里敲打钟铃的声音," 为表达对大自然的敬畏之情,整张专辑最后呈现出来像是一幅大型山水画 "。但在大地震后,坂本认识到人类根本无法与自然抗衡,面对自然威力的巨大破坏,所有伟大的文明和艺术作品都黯然失色:" 我陷入一种即使人类努力创作音乐和进行表达,最终也会丧失意义的无力感……在承认人类难敌自然这个前提下,我也认为我们有去享受在自然之中加上两三个声音的权利吧。"

图源:视觉中国

宫城县名取市一所高中的教学钢琴毁于地震引发的海啸,坂本听说后买下了它。它虽然完全失调,却发出了一种不同寻常的声音,这些声音被收入专辑《异步》。这架钢琴也在坂本龙一和高谷史郎共同策划的装置展览《生命—流动,不可见,不可闻……》(2010)中作为展品,与观众见面。

语言是人类思维和认知的前提,是生产和生活的必需,但坂本龙一却幻想一个没有语言的未来地球。他认为,语言为无形的事物划定了边界,名词命名了事物,但也导致了割裂和僵化。他尝试去进行不借助名词的思考:" 无论哪种艺术形式,更重要的都是语言无法表达的那部分。" 用福冈的话说,那就是 " 大自然的歌声 "。

坂本龙一认为,也许给作品起名字本身就会陷入一种逻各斯的概念化困境,即便是 " 无题 ",也还是一个标题。在最后一张专辑《12》中,他直接使用了录制时间作为标题,但这也仍然是命名。在《音乐与生命》序中,坂本说:" 但我们依旧无法逃出它的桎梏,不是吗?即便说‘时间不存在’,时间依旧会朝着单个方向不断地前进。"

在《我还能看到多少次满月升起》最后,坂本龙一引用古希腊哲学家希波克拉底的名言作为结束:"Ars longa,vita brevis.(艺术千秋,人生朝露。)" 当纽约某处庭院里那架孤零零的钢琴最终回归自然的时候—— " 这与我们人类应有的老去方式存在某种联结 ",只有音乐让我们在短暂的瞬间看到永恒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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