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格尔说：" 历史叙述是与历史事迹和事件同步出现。" 真正的历史叙事者往往是与历史心灵契合，身临其境。当遥想变成了邂逅，历史叙事便与历史事件同步发生。这也正是对我们每一个历史的叙述者的启示。历史学的叙述尚且这样，历史剧的叙述更是这样。

历史学家对历史的叙述必须基于考据与考证，而作家则旨在用美学的眼光看世界，旨在讲述一个好的故事。当一个历史记载的事迹和事件在事实上的可能性更大，却不是一个好的故事时，作家就不会采纳这种说法，而宁愿采纳另一种版本的故事传说，想象、虚构一个属于好的故事的历史讲述。

当然，这种虚构和想象必须符合历史本质的真实和历史文化的真实。在这个基础上，虚构的故事更能照亮历史，也能照亮现实。这正是历史剧基本的诗性品格。

——剧作家刘和平

作者 / 周燚

研究俄罗斯民族文化和 19 世纪俄罗斯历史的学者，要读托尔斯泰的《战争与和平》；研究 19 世纪法国历史的学者，要读巴尔扎克；研究清代康雍乾社会风俗和历史的学者，要读《红楼梦》；研究英国维多利亚时代的社会画卷，要读狄更斯的小说。

这就是艺术真实对探索历史真实产生的影响。艺术作品本身是虚构的。优秀的文艺作品能做到艺术真实和历史真实的统一。

那么，如何实现艺术真实或虚构真实？笔者认为这个关键词是「准确」。当观众评价一部剧「悬浮」，根本原因是它没有做到「准确」，进而难以达到艺术真实。

以 731 为背景的历史剧《反人类暴行》之所以斩获高口碑，正是因为它做到了「准确」。

世界观构建（历史环境营造）的准确

孟京辉说过这样一句话：" 电影当然不是讲故事，电影是世界观！"

中国历史剧编剧刘和平认为：戏剧是再造一个区别于现实世界的「平行世界」。

因为「平行世界」是虚构的，所以不同影视作品的「平行世界」一定是不同的。即便都是在写日军侵华，《南京照相馆》里的「平行世界」和《金陵十三钗》里的「平行世界」，以及和《八佰》里的「平行世界」都是不一样的。

无论是历史剧，还是各种架空背景的影视作品。只有「平行世界」的构建达到了艺术真实，观众才会「入戏」，《火影忍者》《海贼王》等各种优秀的日漫作品，虽然世界观是架空的，因为做到了艺术真实，观众愿意在这个平行宇宙里行走；反之，「平行世界」的构建达不到艺术真实，即便是反映现代都市生活的现代剧，即便就近取材，观众也会「出戏」，觉得「不真实」。

导演老算的上一部作品《边水往事》之所以好看，在笔者看来，根本原因是他准确地构建了一个扎实的「缅北毒品生态系统」的世界观，就好比奈飞的剧集《毒枭》呈现了哥伦比亚、墨西哥等地域充满魔幻现实主义的毒品交易网络，以假乱真，真真假假，观众相信了 " 三边坡 " 的存在，相信了那个戏剧「世界」的存在。

那么历史剧如何做到世界观（历史环境）真实？

一是，要做到历史经济真实。

《反人类暴行》从经济的角度剖析了历史。剧中 " 吉川贸易公司 " 的呈现，就是一个 " 冰山一角 " 的细微体现。

历史上的殖民主义，都是资本（经济）驱动的，比如东印度公司。

《反人类暴行》展现了吉川贸易公司的苹果运输链条，展现了日本经济组织方式对满洲经济的渗透，对满洲本土居民生活产生的影响，比如吉川贸易公司就为佟长富这样的车夫提供了就业岗位，佟长富全家都靠他拉货为生。

《反人类暴行》在呈现当时日本人和中国人的关系上，是深刻的。日本军国主义和中国军人，当然是对立的，但日本普通人（比如经商人员）和满洲普通居民的关系，其实是错综复杂的。

电影《一九四二》也有类似的深刻展现，河南遭了灾，民众没有吃的，日本人提供吃的，老马（范伟 饰）这样的人，就给日本人做后勤。

二是，要做到历史文化真实。

《反人类暴行》剧情写了 " 帝国开拓团 " 的移民。这种移民伴随着思想文化的移民。

比如剧中的 " 满洲新娘 "，就是对日本当时普通青少年民众思潮的侧面表现。

再比如天理教在天理村，通过宗教信仰，来进行村民管控治理。

《反人类暴行》的深刻之处正在于，它不仅直观地拍出了 731 部队的反人类暴行，还探讨殖民背后深层的历史成因和文化成因。

三是，要做到历史人物真实。

《南京照相馆》通过虚构 " 照相馆 "，主要以普通人的视角来展现历史。

《反人类暴行》虚构了 " 货郎 "" 画匠 "" 导演 "3 个主人公，前面章节也主要以小人物的视角展开叙事，整个 20 集的剧情推进到中途，一个重要的历史真实人物——石井四郎登场了。

这就好比托尔斯泰的《战争与和平》里，出现了拿破仑这样的重要历史真实人物。

《反人类暴行》对历史真实人物的刻画很准确，将石井四郎扭曲的科学理念与军事野心、残忍冷酷与反人类的暴行、强烈的权力欲和虚荣心、放纵堕落与表里不一的私生活、精于计算与投机主义的生存之道表现了出来。

剧中塑造的石井四郎是一个极其复杂而危险的人物。他并非一个简单的 " 疯子 "，而是一个在军国主义土壤中成长起来，兼具 " 狂热科学家 " 的偏执、" 官僚政客 " 的权谋与 " 战争罪犯 " 的残忍于一身的综合体。

这样的角色艺术形象塑造，达到了艺术真实和历史真实的相统一。

人性剖析的准确

《反人类暴行》表现了正常的 " 人 " 在极端环境下的真实人性。

怕死，就是正常 " 人 " 的正常反应。

比如底层贫民佟长富，窝囊、懦弱，即便是日本人拿枪对着自己的老婆和母亲，他也依然蜷缩在角落，不敢反抗，这是底层贫民真实人性的表现。

但他坚持不懈地找妹妹，押花会赢了大量的钱，却毅然选择不要钱要妹妹，这也是血缘亲情下真实人性的表现。

荒川良平给 909 等将参加安达实验的马路大的衣服里藏了刀片，想帮助他们逃跑，但一想到 " 背叛者 " 被斩下头颅，就立马浮现了怕死的恐惧。这也是真实人性的表现。

人之初，性本善。正常 " 人 " 的人性，是向往善良美好的。

正如千代子初来满洲当 " 满洲新娘 " 时，希望找到的丈夫 " 他是一个善良的人 "。

正常 " 人 " 的人道主义和良知是很难被泯灭的。

如荒川良平经历了、亲眼目睹了 731 惨绝人寰的暴行，内心的良知被慢慢地勾了出来，以致于对自己从台湾人转籍日本人的身份产生了动摇。

此外，《反人类暴行》还准确地表现了日本军国主义军队这种 " 非正常人 " 的的极端 " 反人性 "，极端到 " 变态 "。

正如上面所说的对石井四郎的准确刻画，以及对 731 部队高级军官的准确刻画，和对日本 731 部队中下层军人的准确刻画。

如：麻木、奸诈、虚伪、凶残、暴戾、封闭、自大、狂妄、扭曲、极端民族主义、精神至上、蔑视生命等特点。

像成田一男这样的角色，剧集剖析了他因错误的战争观和错误立场而滋生出 " 恶 " 和仇恨，比很多影视题材里的脸谱化的日本军人角色，要深刻许多。

视野和格局的准确

《反人类暴行》的 " 历史论证 " 是严谨的。

在叙事上，一条时空线，它借用了小岛幸夫的镜头和荒川良平的画作相片，以及 " 当事人 " 的 " 眼睛 " 去 " 记录 "731 部队犯下的暴行，这和《南京照相馆》把主人公的身份设置成 " 照相师 " 有异曲同工之妙。日本军国主义不想承认历史罪行、消灭各种证据，但实实在在的录像和相片，就是铁证。

另一条时空线，观众随着 90 年代的金成铭（蒋奇明 饰）剧情，以 " 后来人 " 的视角，去 " 回顾 " 历史，审视历史。

所以，《反人类暴行》既展现了 " 当事人 " 看到的历史，也展现了 " 现代人 " 看到的历史。

《反人类暴行》的格局是宏大，它是站在 " 反法西斯 " 的格局下去拍 731，里面受迫害的有朝鲜人、俄国人，还有日本自己的国民，荒川良平也设定出生在台湾，这是国际格局。

《反人类暴行》的视野是开阔的，它没有粗暴浅显地拍成 " 日本人和中国人的对立 "，也没有拍成民族的对立，而是真正意义上从 " 人类 " 的角度去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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