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昼story 3小时前
住进考公基地的90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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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失败过一次,第二次决定考公时,李悠的目标是找一家 " 像高三那样严厉的学习机构 "。她说,一个人在家学习,自制力总是不够。

在成都,她最后选择了一家提供 " 食、宿、学、督 " 一体服务的考公机构:人体工学椅、随手可取的零食和文具,课后详细的答疑解惑,甚至还配有收手机、叫起床的督学陪伴。

行业竞争激烈,上岸也越来越难,为了留住学员,考公机构近两年开始比拼更细致的服务。除了卷住宿条件和日常督学外,有的机构把课程拉长为 " 全年无限学 ",可以在一年内学习机构内国考、省考、事业单位联考等各种不同的课程,全年可以上课一两百天。

但这也意味着一场考试变成了时间更为漫长的征途。无论是应届生、接近 35 岁的考生,还是多次备考的 "N 战生 ",他们为此付出的远不止金钱,还有越来越多与备考绑定的时间与日常生活。就像参加另一次高考,有人全力以赴,有人一次次挑战,也有人相信," 毕业 " 之后,未来的道路依然有其他可能性。

文丨谢紫怡 邓自琴

编辑丨王一然

住进考公基地的第 32 天是中秋节,李悠和班上 50 多位同学还在上课。老师给每人发了月饼和一对陶瓷兔子,还有人收到家人寄来的包裹。她买了把小刀,把月饼切成几块,分给前后桌的朋友。

直到上考场前,这栋位于临空经济产业园的大楼就是他们的全部世界:这里毗邻天府国际机场,周围没什么娱乐场所,连外卖都很少能送到。宣传页上说它可以同时容纳近 800 人,一楼用作食堂,二楼是教室,三到八楼都是宿舍。

所有人的目标只有一个,考公上岸。

起初,李悠有点不适应。她报的 " 国考省考双考班 ",5 月开班,她 9 月才插进来,只剩倒数第二排的座位。老师站在讲台,还有两块悬着的屏幕同步授课内容——基础、拔高、冲刺,每天都在倒计时。

氛围很紧张。上午、下午各上课 3 小时,进入后期,晚上又加了 2 小时。即便到晚上 10 点,教室还有一半的人自习。回宿舍的电梯上,迎面就是红底白字的诗句," 追风赶月莫停留 "。班主任会在晚上查寝,早上督促起床。上课前,墙上还挂着手机袋和签到表。

李悠当初就是想找这种高三一样的考公封闭集训营。2024 年从香港硕士毕业后,她听从亲人的建议,参加了一次公务员考试,没能考上。编导专业的就业前景不太明朗,她觉得,公务员不需要特别强的专业能力,并且能有一定的保障," 比较适合现在的我 "。她决定再战一年。

在成都,她挑选了好几家机构。一家设在工业园,时不时传来机械声,食堂也和园区工人共用;另一家本地品牌,经过走廊时,看到两侧十几个教室坐满了人,就像置身 " 公务员加工工厂 "。

最终,她被一位老师的申论试听课吸引,选择了现在这家。她交了近 2 万块学费,特意去宜家买了高中同款书箱," 想要重拾当年冲刺的感觉 "。

●李悠上课的教室。讲述者供图

生活上用不着费心。食堂是自助打饭,最贵的香菇炖鸡,只要 15 块;四人间宿舍上下铺,配有书桌、衣柜和马桶,每隔几天会有阿姨过来打扫。大家能去到最远的地方是天台,那里总晒着一排排衣服和被子。

宿舍里,室友走路很轻,生怕打扰到别人。其中一位室友的名字,李悠还是看了座位表才知道。毕竟这是一个临时组建的集体,和上学读书时不同——同学之间都保持着清晰的边界——很少有人主动提起过去,更不会轻易聊到报考什么岗位、为何要考公。

渐渐熟悉后她才知道,旁边有位甘肃来的同学,之前参加过 " 三支一扶 ",想继续留在四川;正后方一位西昌的彝族同学,想考甘孜的警察。斜后方还有来自眉山、达州的,有学土木的、学音乐的,每个人都有自己要报考的目的地。

书一摞摞往上堆," 摞得越高越爽 "。她买了施耐德和国誉的按动笔,作为做题的奖励,就像给自己装备 " 武器 "。她刷完了 7 本练习册,做了十几套真题。专注软件记录了 861 小时的学习时长。

11 月 30 日,国考开考。在考公机构度过三个月后,她终于要上考场了。

自 2019 年以来,国家公务员招录及报名过审人数连续保持增长,2026 年国家公务员考试过审人数达到了 371.8 万,而同年全国硕士研究生招生考试报名人数是 343 万,考公人数首次超过考研。

当了 10 年考公培训老师的白烨说,这两年他所在的机构,学员中应届生(包含毕业一年的考生)比例已高达 80% 以上。

他越来越感受到,考公已经成了某种顺理成章的选择,尤其成为许多文科生的 " 最后港湾 "。

但这个 " 港湾 " 并不宁静,里面挤满了应届生、接近 35 岁的考生,还有备考多次的 "N 战生 "。

李悠报名的 " 食、宿、学、督 " 一体课程,属于这几年兴起的基地培训模式。

公务员考试这条拥挤的赛道,催生了庞大的考公培训市场。据财通证券发布的研报,2024 年招录考培市场规模约 400 亿元,其中公务员、事业单位分别为 270 亿、100 亿元。

为了争夺生源,考公班的花样越来越多。按照付费方式,有协议班或非协议班;按照授课方式,有线上班、线下班、1v1 定制班;按照考试类型,又有国考班、省考班、选调生班;按照课程阶段,有全程班、暑期班、冲刺班等等。有的机构还在宣传中称,新上线了 AI 智能督学班 ……

深圳人林茂 2023 年毕业,只工作了一段时间,就辞职挤进 " 考公大军 "。随后连续两年,他都报了刷题巩固班。这是一种针对基础较好学员的课程,只需要 30-45 天。考公机构租用了深圳坪山区一家酒店,学员们住在客房,上课就在酒店会议室。

天花板上有标准化的射灯,四周是软包墙壁。40 多位同学坐在厚座椅上,一天上课接近 10 小时。碰上没窗户的会议室," 还会特别压抑 "。

林茂交了 2 万多的学费,最后收到了全额退款。因为他和机构签了 " 协议 " ——他进了面试,没有被录取,学费全退。2024 年的广东省事业编统考,他以笔试第三进面。但最终,他总分差 3 分,还得继续考。

这种 " 协议班 " 形式最早由中公教育在 2010 年左右推出,当时的卖点是,考生预先支付一笔较高的学费,如果考试没过,机构再退款。对机构来说,预付款能带来充沛的现金流;对考生来说," 考不上就退钱 " 的承诺也不亏。这种付费模式快速赢得市场,逐渐成为行业里的主流产品。

但公务员招录的名额终究有限,考生人数在增长、录取比例在降低,协议班的退费率也在变高。2022 年起,多地机构接连出现 " 退费难 "。根据 2025 年上半年财报,中公教育账面货币资金 1.77 亿元,待退费却达到 4.82 亿。

● 2023 年 12 月 10 日,江苏省公务员考试某中学考点,培训机构招揽考生。图源东方 IC

当初李悠报班时,机构也提供了 " 协议 " 与 " 非协议 " 两种选择。她看过 "1.7 万元退款要分 17 年才退完 " 这类新闻,为了省心,最终选了一次性付清的非协议班。

考公老师白烨介绍,一些传统协议班暴雷后,出现了改良模式,不再是 " 不过全退 ",而是学员先支付一部分学费,考上后再补交尾款," 相当于机构就赚一笔辛苦费 "。

作为资深考公辅导老师,白烨从南开大学硕士毕业时是 2009 年,他进到天津市房管局下属的事业单位工作,是班上唯一一位进体制内的人。身边的人都很诧异,那个时候,考公并不是主流选择。

他在单位工作了 5 年,兼职做考研、考公辅导。直到副业的收入超过本职工作,他选择辞职,成为一名专职老师。

去年,白烨曾想过去东北开一家自己的考公机构。他和搭档调研,发现即便一个城市,也可能有十几家机构在竞争。但算来算去,招生不容易,日常管理也耗费心力。" 做机构要操心的事情多,收入甚至还没有(课时多的)老师挣得多 "。他放弃了," 这个行业还得拼规模和资本 "。

有的考公机构还在 " 卷 " 各种增值服务。白烨介绍,东北有很多考公机构,不仅把全程班的价格打得很低,甚至宿舍条件也成了比拼的重点。如今他在山东一座县城落脚,与一家本地机构长期合作,负责讲授申论课程。他带 40 多人的全程班,负责为他们答疑解惑,机构还有人专门为学员倒水、打印资料。

更有实力的头部机构,正在加速建设考公基地。今年上半年,华图就在青岛、大同、莫干山等地建设基地。《南方周末》报道,华图创始人易定宏称,预计一年左右,要在地级市培育出一批年营收超过 1 亿元的 " 超级校区 "。

李悠搬进机构时,宿舍还没住满。后来有段时间突然很多人报名,教室不够用了,附近酒店比较多,机构也曾租下酒店会议厅给大家上了几次课。

她慢慢熟悉了这里。后排两个男生,每天下午雷打不动地去打篮球。为了多运动,每天早上,她也会去楼下练八段锦。到晚上,再去门口的夜市买炒饭、福鼎肉片或者手抓饼。大家经常逗弄附近的小猫小狗,还专门备上猫粮狗粮。

李悠和一位去达州考试的男生成了好朋友。两人的成绩总是咬得很紧,每次做题高个几分,对方就跟她开玩笑:" 李局长这么厉害,给我们一点活路 "。

也有特别疲惫的时刻。有一次,李悠做自己擅长的立体几何题,突然没了思路,但同桌解了出来。她感到一阵沮丧,回宿舍睡了一下午。晚上,她又回到教室,重新做完题目、核对答案。那是她备考日子里唯一一次缺勤。

社交媒体上,很多学员分享着相似的状态。对他们而言,住在考公机构最大的意义在于 " 互相督促 "。有人描述了百人大教室里,连空气都是紧绷的。上交手机后,仿佛置身于 " 巨大的戒网瘾中心 ",基地旁的火锅店都写着,"xx 机构店,营业至凌晨 "。周围的一切似乎全都围绕考公运转。

备考的时间线也被拉长。一位东北的考生对比了十几家线下考公机构后,最终以 2 万出头的价格,选择了一家提供住宿,课程近 6 个月的机构。班上 70 多人,大部分是大三、大四的学生。他是工作两年后辞职考公,回到老家,发现身边也有很多和他一样全职备考的人。

●李悠日常做题的笔。讲述者供图

" 没有工作,最后比拼的就是谁家给的支持更大,谁的决心更强 "。他做好准备,愿意用三年时间搏一个上岸的机会。

许多人甘愿回归一种学生的状态。在辽宁,31 岁的吕霏霏,花 15800 元报了当地的全程班。因为要照顾小孩,她选择走读,白天上课,母亲帮她接送孩子,她吃外卖或自带午饭;晚上回家,她再接手做饭、陪孩子。

按她的说法,自己没啥基础," 晃晃荡荡就去(考公)了 "。普通本科毕业后,她做过销售和客服,但成为妈妈后,她更渴望一份稳定工作。她打算一直考到年龄不符," 我告诉自己,吃不了生活的苦,就得吃学习的苦 "。她说,愿意把这段日子,当作人生中一段必须熬过去的 " 中学 "。

林茂常常是班上模拟考试的第一名。他有三次进入面试,但都未能上岸。2025 年国考,他笔试第四。年后一个早晨,他迷迷糊糊接到电话,报考单位的前一名考生放弃了资格,对方问他愿不愿意进递补。他从床上蹦起来,整理当天就要交的材料。面试结束后,他和朋友吃了顿饭,当时很开心。但晚上成绩公布,他以 0.7 分之差落榜。

24 年事业编统考,他笔试第三;25 年国考,笔试第四,递补进面试;25 年省考,笔试第二。三次进入面试,总分分差依次是 3 分、0.7 分、0.6 分。" 这是正常的失败 ",他尝试更加理性地理解,只是把它当成考试。毕竟录取名额每年就那么多,更何况他是在深圳。今年他也参加了国考和广东省省考。

按照 2026 年国考报名通过资格审查的人数,审查人数与岗位比约为 98 ∶ 1。华图教育数据显示,2026 年国考竞争最激烈岗位是 " 瑞丽遣返中心执行队一级警长及以下 ",报录比达到了 7438:1。

上考场前,李悠参加过好几次模拟考试。按照老师的算法,最终几次模拟的平均分减去 5 分,大致就是实际考试分数。她计算后发现,最后的分数跟她去年一样,甚至还低一点。

" 好像被困在考公考编里了 ",她难以接受自己再努力一年后,没有任何进步。不再执着于 " 出了三环就不叫成都 " 的想法,接下来的省考,她报了老家一个地级市的岗位,降低了目标。

李悠的国考考场位于成都一所大学,是一个容纳 1.2 万人的考点。她想起大学时读过的一篇文章:高考结束后,毕业生们结束了三年的 " 苦刑 ",通常是兴奋与解放;而公考结束,走出考场的人大多都很平静,甚至有些 " 死气沉沉 "。

机构的结营仪式就在国考结束后的第二天,仪式过后,所有人都要先离开基地,再参加几天后的省考。笔试结果会在次年 1 月公布。

临行前整理物品时,一位 " 三战 " 的同学决定把所有资料都留在那儿,他说," 不管今年结果如何,什么都不要了。"

仪式现场发放了纪念品,红色的 " 金榜题名 " 礼袋里,装着举牌的小猪玩偶、面包、花生糖。同学们去讲台上抢零食,那里还有印着每个人名字的可乐,以及一个大蛋糕。班主任播放了一段自制的视频,配上煽情的音乐,之后开始推销面试课。气氛瞬间转换,李悠说," 眼泪一下子就收住了 "。

仪式的最后,所有人高声喊出口号," 我们一定上岸!"

●结营仪式现场。讲述者供图

离开考公基地,李悠终于回到了自己家。" 我觉得哪怕一直考都没考上,也不是一件很坏的事情。" 李悠现在说,考公被很多人视为唯一出路,仿佛考不上人生就会暗淡,但那只是一段经历。

她为自己设定了很多可能的目标,比如攒够钱,写一个剧本,或者再去国外念书。这些都和考没考上公务员没有太大冲突。

12 月 7 日,去省考的路上,班上那位要去达州考试的朋友给她鼓气。他还吐槽在火车上被 " 挤到离地 " 了。李悠同样看到车里涌进大批考生,和她一样,很多都是毕业不久,一张张青涩的面孔。

考试结束铃响,巨大的人流倾泻而出。各大培训机构早已围堵在考点外,他们高举着旗帜,拉开横幅,用喇叭循环播放 " 笔面第一,成功上岸 " 的口号。

一段漫长的备考终于画上句号。李悠感觉自己也要放一个假了。无论最终是否收到录取通知书,她都相信,未来的人生依然是广阔的。

但如果没有上岸,她还是计划再考一年,能确定的是,她不想再回到原来那家基地了。

(文中讲述者均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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