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樟柯的“江湖”
时代的“儿女”

贾樟柯，一位来自中国基层的民间导演，从《小武》《三峡好人》到《山河故人》，他的每一部电影都致力于对真实生命的尽情描绘，借小人物画出大时代。在他的镜头里，渺小的生命焕发了独特的光彩，被赋予了厚重的意义。他特立独行，他敢于说真话，他对中国现实的人文关注值得尊敬。

有人说，贾樟柯是自恋的，花了20年打造了自己的“贾樟柯电影宇宙”。可贾樟柯却认为这就是真实的他，他只是忠实于自己的情感世界，无法离开自己喜欢的人群而已。而这一次，贾樟柯带来了自己一直想拍的江湖故事——《江湖儿女》。

对于电影中廖凡饰演的“渣男”角色，贾樟柯解释这是他第一次开始对男性有一种反思，并笑称自己如果是一位女性，《江湖儿女》里面的女性形象可能也会随之变得糟糕。
今天，ZAKER娱乐带你们走进贾樟柯的江湖世界。

记者：电影选择2001年作为故事开端，这个时间点对你来说有什么特别的意义吗？

贾樟柯：首先是因为我想拍一个时间跨度比较大的电影，我想谈在时间的变化过程中对人的影响。2001年是世纪之初，旧的江湖道义原则跟新的价值观、新的为人处世的方法混在一起，这之后，人和人之间的关系没有过去那么简单，或者说比过去更简单了，仅仅是钱了。2001年也是一个互联网生活时代，我想写这样一个新的变革的时代，而且是我自己所经历的，跟我自己的生存体验相吻合的。

记者：巧巧和斌哥之间是一种怎样的恋爱关系，最后结局斌哥走了，巧巧一直徘徊在门口，她对斌哥还是有爱的吧，收留她不单纯只是江湖义气，那为什么斌哥问巧巧还爱不爱的时候她没有正面回答呢？

贾樟柯：赵涛演的巧巧跟斌哥过去两个人相爱，是有情有义。廖凡扮演的斌哥，在情感上对赵涛有过毁灭性的打击，在三峡分手之后，她对斌哥已经无情了。为什么要收留斌哥呢？是因为义。我过去不会把情义分开，因为小时候受的教育是有情有义，但这个世界上人和人不会一直有情。义是需要的，义意味着做人的一种底线，一种恻隐之心，作为人对他人的一种体察。

记者：对于廖凡的表现，你怎么看？他的角色获得了观众的“渣男”评价，你认可吗？

贾樟柯：如果你理解他是一个渣男的话，那对我来说他是一个让人心疼的渣男。廖凡这个角色，我觉得他是从一个有情有义、江湖豪情四射的男性，逐渐地在生活过程中迷失自己，跟大多数人一样，无非是追求世俗意义上的成功，有钱有权。多少年之后，我们再看人，就像这个电影片名一样，灰烬是最洁白的，我们终究会化为灰烬。只有拥有这样一种时间观点的时候，我们才会体察、原谅、心怀恻隐之心地去面对电影中每一个有毛病的人。

记者：你的几部电影中加入UFO元素，听说你也很相信有外星人，为什么？是不是你亲自看到过UFO？

贾樟柯：UFO出现在我的电影中是第二次，第一次是2006年的《三峡好人》里面，那时候的UFO对我来说是超现实主义的、是魔幻的、是非现实的。到了《江湖儿女》，我觉得它是一个现实。巧巧在跟廖凡分手之后，在火车上遇到了徐峥，其实是她生活的另一种可能性。这是整部电影里主人公唯一不处在人际关系中的时刻，也是她最孤独最绝望的时刻。写到这儿的时候，我觉得应该让她看到一个生命的奇迹，一个我们常人看不到的一个奇迹，就写出了看到UFO这一幕。

记者：好几个重要的场口，都加入了几声大鼓，我几乎以为后面会接，男儿当自强。但并没有，鼓声在几下之后就停了，又有什么意思呢？

贾樟柯：电影中一共出现了四次鼓声，我觉得那是电影中重要的四个时刻，意味着刻骨铭心的无法忘怀的几个生命的时间点。我觉得在现实生活中我们回忆过往，能够记住的就是一些重要的时刻、重要的瞬间。其他的都是延绵的、日常的生活，细碎的、琐碎的我们都记不起来的那些时间。

记者：请你说说电影插曲，三年前影片《山河故人》当中你选择了叶倩文的《珍重》作为插曲，当时你说选择这首歌是因为它是一首“情义相连”的作品。那这次影片当中的《浅醉一生》，还有《有多少爱可以重来》你怎么评价这两首歌曲？对你有什么意义？

贾樟柯：我非常喜欢《浅醉一生》这首歌，我觉得它代表着浓情厚义，我每次听到它都能够闻到江湖的味道，闻到赤诚相爱的味道。《有多少爱可以重来》是一个电影的魔术，舞台上演唱的部分是我十二年前在三峡偶然拍到的。这首歌是一个意外的收获，我在整理我过去的素材的时候看到了这场演出，我很感动。我觉得它和巧巧跟斌哥分手之后的心境非常契合，所以就使用了。

记者：关于江湖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解读，在你看来什么是江湖呢？

贾樟柯：我觉得首先江湖是指激荡变动的社会背景，另一方面，江湖也意味着危机四伏的生存环境，还有复杂的人际关系。在《江湖儿女》里面，除此之外，它跟我们每个人也息息相关。现在咱们大多数人都是离开家乡去外地闯江湖，找到一个适合自己生存的地方，这种四海为家漂泊的感受，其实是在每个人心里面的。

记者：目前影片上映4天取得4000多万票房，明显少于同日上映《悲伤逆流成河》。是否是预料之内？你的心理预期是多少？觉得少吗？

贾樟柯：我觉得包括我们整个宣发团队对这个成绩都非常惊喜，因为都超出我们的预期。本来我们以为这个电影应该是长线的，但是没有想到在这个中秋佳节，到今天第四天，已经爆发式的有这么多观众走进影院。昨天，我们同事统计了一下，目前能够在网络上看到的自发写给《江湖儿女》的文章多达六百多篇。一部电影能激发这么多人的共鸣，他们愿意坐下来写一篇长文来谈论这部电影，我觉得就是这部电影的胜利。

记者:有人说这是一部贾樟柯集大成的作品，有很多以前作品的内容，很多人可能会认为这是你的一个阶段性总结，是一种风格的结束，是这样吗？

贾樟柯:对我来说，这是一个长篇小说式的写作。首先是时间跨度比较大，从2001年到2018年这十七年的时间。其次是空间跨度大，我们是从山西拍到三峡，从三峡拍到武汉，从武汉拍到新疆，从新疆又拍回山西，一个七千七百公里的大的空间转换。另外一个就是人，因为闯江湖就是经历不同的人，所以出场的角色特别多。

记者：赵涛是有独特气质的女性，非常霸气。但有网友表示，她至于贾导，给电影减分。你一直坚持用赵涛做女主角，这
一点你怎么看？

贾樟柯：赵涛跟廖凡两位演员的表演赋予了这个电影超过剧本水平更多的东西。这一路路演下来，每一场次跟观众的见面，观众对赵涛表演的盛赞、对她塑造的崭新的女性形象的热爱，我觉得是她表演生涯里面一个新的高峰。

记者：有人说贾导你在《江湖儿女》里塑造了一个为爱情智商不在线的女性形象，确实生活中这样的女性很多，贾导对这样的女性有什么评价和建议吗？
贾樟柯：我觉得如果一个女人在恋爱的过程中展现出超高的智商，可能那个爱情的纯度就有问题了。其实不论是男性还是女性，在恋爱中智商不高，都是因为我们真心相爱不算计，不存私心才会以身相许。

记者：作为你的影迷能从新作中看到过去几部作品中的元素还是蛮惊喜的，但是也有影迷认为这是你自恋的一种表现。你是怎么考虑的呢？你怎么看贾樟柯电影宇宙这个说法？

贾樟柯：一个导演忠实于自己的情感世界，忠实于自己所感兴趣的人跟事，这称不上是自恋吧。只有你忠实于自己，所描写的人才是电影最有价值的部分，才能够最把自己的真情实感调动出来。总有一些人，对于很多人跟事是一直无法忘记、无法忘却、无法离开的，我可能属于这种人，我无法离开我喜欢的人群。从这个角度来说，这就是真实的贾樟柯而不是所谓自恋的贾樟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