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圳晚报 2019-12-27
深晚书评|我们的白马雪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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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在雪山脚下,长在雪山中,工作又是保护这座雪山。雪山护林人肖林,从十六岁开始,守护白马雪山三十五年。他把一生像献给神灵一般,献给这座神秘的大山。于是,有了这本《守山:我与白马雪山的三十五年》。这里特地刊发书评人、野生动物摄影家奚志农的文章, 让读者更好地了解中国野生动物保护和自然保护的历程。——编者

一切都源于那三年的野外工作,1992~1994 年,我和白马雪山保护区的肖林、钟泰、昆明动物研究所的龙勇诚以及美国来的研究生老柯一起,在白马雪山定点观察滇金丝猴,他们负责研究滇金丝猴的行为,我负责拍摄和记录。每次去营地,长则三个月,短也将近一个月,大家一起找猴子,一起生活,不分彼此,在那种艰苦环境下形成的情感,一直持续到现在。

当年的营地是三间木楞子房,左边一间是厨房,也是大家平时一起聊天、喝酒的地方——吃完饭如果还有青稞酒的话。中间是大通铺,冬天的时候,褥子掀起来都是一层冰。右边那间是老柯的单人间,那间房里也是放我的摄像机,他的电脑,还有做植物样方需要用到的工具的地方。如今,当年的兄弟要出书,特别高兴,有很多话想讲,但也有一点小小的伤感,当年在一个大通铺上滚的兄弟,怎么都退休了?而我还奋斗在第一线,虽然有乔治 • 夏勒博士这个标杆在那里,我的字典里也没有 " 退休 " 这个词,但还是有些伤感。

我对滇金丝猴的印象,最早来自八十年代初期的《大自然》杂志。直到 1990 年在昆明动物研究所为中央电视台《动物世界》拍摄懒猴,在那里遇到了龙勇诚。他问我怎么不拍滇金丝猴?我说等我有能力自己决定拍什么动物的时候,第一个一定就拍滇金丝猴。1991 年离开《动物世界》,1992 年到了林业厅,于是便有了 1992~1994 年那三年的滇金丝猴拍摄。

等待摄像机到货的日子看到了龙勇诚夏天拍摄的滇金丝猴照片,顿时信心大增。殊不知后来在白马雪山拍摄的三年只有两次机会看到滇金丝猴。

等设备到了,出发已是 1992 年的 11 月下旬。经过三天的跋涉到了海拔 4300 米的营地,第一次见到肖林、钟泰。那时钟泰的弟弟还没来,是另外一个护林员柯达茨里,那次没找到猴子,但对通向营地的路有了深刻的认识和概念。

第一年没有计划越冬考察,所以 12 月初就往下撤了。1993 年 5 月份再和大家一起上山,那次待了三个月,和大家一起找猴子。找猴子要翻越一个个垭口,一路得注意猴子留下的采食痕迹、猴粪,我们要背着所有的东西,帐篷、睡袋、摄像机、照相机、三脚架,还得带上米、锅和塑料桶,如果预计到达的宿营地没有水,还要先在路上打好一桶水背过去。可能一两个礼拜都是这样,有时候找到营地时天都快黑了。一个人生火,两个人搭帐篷,一个人去找柴,一般把饭做出来的时候天早黑了。有时半夜醒来,还能听见狼的嚎叫,早晨起来,在帐篷附近看到狼的粪便,也很正常。那次也没有找到猴子,但那三个月就和肖林、钟泰之间变得亲密无间,之后我再去时,就会给他们带书什么的。我比他俩稍大几岁,正在经历最美好的黄金年龄阶段。

那段经历真是终生难忘,也是我们三人整个人生中最重要的一段。那三年野外工作,让肖林、钟泰从单纯、质朴的保护区一线工作人员逐渐成长为优秀的自然保护工作者。我们之间互相学习,互相影响、碰撞和成长。我也不断建议和鼓励他俩要多写、多记录,所以才有后来肖林那篇文章,和打著作权官司的事情。

1998 年 7 月,离开《东方时空》不久的我得到德钦县木材公司又在砍树的消息,当时国家给的财政补贴已经到了马上想到的是去找《焦点访谈》。我的建议很快被采纳,为了让记者精准的完成采访任务,我让肖林去丽江接记者,那时迪庆还没有机场,肖林接上记者后直接去了砍伐现场。在肖林的带领下记者很快就完成了采访,8 月 1 号焦点访谈《补贴到手,斧锯出手》如期播出,节目反响之强烈远远超出了我的预料,这一期《焦点访谈》,甚至改变了整个中国森林保护的走向。

从 1983 年找到了摄影这个方式延续对鸟儿的热爱,我甚至制订了一个目标,要把云南当时已知的 700 多种鸟全部拍完,我自己也没想到,这大半辈子,竟然会和猴子、白马雪山这片土地产生如此深厚的连接。当年连平时的语气都变成了这样 " 你们林业厅,我们白马雪山 ",那是很自然而然的情感流露。从《东方时空》离开时本打算去白马雪山做志愿者,没想到因为《焦点访谈》事件,间接把我回白马雪山的路给断掉了,只好在中甸成立 " 绿色高原 ",更多的是和教委合作做环境教育教师培训的工作。

我曾设想,要是我没有去白马雪山,我的生命轨迹会是怎样的,我和白马雪山相交的那个瞬间,对我来说算不算一个历史性的瞬间?如果我没有去,就不会那么早遇上肖林、钟泰,滇金丝猴也不会那么早被公众认识,那一百平方公里的原始森林可能已经被砍掉了;而没有这片林子保护为先导 …… 天啊!历史不能假设,好像这是一环扣一环,不断递进,最后形成那么大的一个改变。

那么多年过去,最让我魂牵梦绕的还是白马雪山,如果现在你问我,说起白马雪山会想起什么,最先浮出脑海的就是一幕幕的瞬间。

第一个瞬间肯定是第一次看到猴子,那是最重要、最刻骨铭心的瞬间。我 1992 年 11 月上白马雪山,一直到了 1993 年的 9 月才第一次看到猴子,那也是电视画面第一次记录到在野外的猴子。见到的第一刹那,真的——就像爱人。

第二个瞬间就是不停地走路。1994 年春节那趟走的时间最长,第四天才走到。走路分两种,一种是离开公路走到营地,而另一种是离开营地去找猴子。从公路边走到营地,你可以预想到路上会经过什么地方出现什么样的风景。但从营地去找猴子不一样,每一次都会有新路,离开公路走是有目的地的,离开营地去找猴子,不知道目的地在哪儿,但随时会有惊喜出现。有春节的夜晚走在金沙江河谷的路,有找猴子翻越垭口冲下流石滩的路,有在杜鹃丛上越过的路,有在冷杉林里穿行的路。有的时候疲惫到了极点,想一想再咬咬牙坚持一下,等把身体的极限突破,后面就没什么感觉了。

还有钟泰背水的瞬间。从营地垂直下去 200 米的地方有一个小水洼,营地就从那里背水来用。我曾专门拍了钟泰背水的过程,用尼龙绳绑在水桶上,身上背一个 25 公升的,手上再拎一桶 10 公升的,就那么往上走啊走。那时我们都没有把它当成是吃苦,在那种环境中,这也是很自然的事。

还有无数个在山脊线上守候黎明的瞬间。我是摄影师,肯定想表现白马雪山最美的瞬间,很多时候我都是营地上第一个起床的。看看今天的日出怎么样,和云海的结合怎么样,因为磁带有限,如果这一天的日出不是那么激动人心,日出和云海的结合不是那么完美,我都舍不得开机。

在那么高的地方,你能感受到季节的变化是如此之快。第一次到营地,已经是深秋,落叶松已经变得金黄。在金色的落叶松上能看到水汽凝结所形成的树挂。但我经历的更多是春天,五月份的营地虽然冰雪还没有完全融化,可是杜鹃花已经在开放。不同种类的高山植物顺着海拔高度竞相开放。种类繁多的杜鹃、报春、鸢尾、柳兰、耧斗菜、虎耳草、毛茛、绿绒蒿、雪兔子,从不到 2000 米的干热河谷怒放到 5000 米的高山流石滩。漫长的冬季使得这里植物的生长期不到五个月,每种植物都利用春夏季短暂的时光拼命萌发、生长。

当然还有第一眼看到嘎西通牧场的瞬间。那是 1993 年 6 月初,我和肖林要翻越 5000 米的人支雪山丫口回德钦县城,我俩天不亮就从营地出发,当进入嘎西通牧场的那一刹那,我确实惊呆了。这是一个绝美的峡谷,峡谷尽头处是一座像巴塔哥尼亚或者阿尔卑斯角峰那样的山峰,一条小河从峡谷中穿过,当时脑子里竟然产生了一个奇怪的想法,这个地方要是有一个教堂多好呀。后来曾经想过在这里建一个高山营地,营地应该有正对岩壁的大落地窗,有露台可以听风吹雨,有壁炉可以取暖。多年以后,我在四川的唐家河和大理的苍山都建成了类似的营地和自然中心,嘎西桶的营地却始终停留在设想阶段。白马雪山是改变我命运的地方,也是让我始终牵挂的地方,如果真的有个小木屋,好像真的就有所寄托了。

2013 年,我和肖林回到白马雪山的那仁村看当年我们追踪的那一群猴子,当时我们还一起商量,说要再去拍野外的猴子,再回当年的营地去看看。结果,他说要退休了,当年的计划还没实现呢。

这本书的发生其实也很偶然,当年白马雪山的项目结束后,老柯把他那套相机给保护区留下了,肖林他们从此有了继续拍照的可能,我还邀请肖林和钟泰来参加我们在高黎贡山的野生动物摄影训练营。2015 年,大理举办国际摄影节,我给肖林在我们 " 野性中国 " 办公室办了一个展览,差不多就在那期间,他有了做一本画册的想法,正好那时我请王蕾来做《云上的家庭》中文版,我说画册别做了,还不如做一本你成长经历的文字书吧,我说王蕾你能不能来帮肖林做这本书?结果我的片子中文版各种阴差阳错没出来,但肖林这本书出来了。

通过这本书,能让更多的人了解中国野生动物保护和自然保护的历程,从一个藏族孩子视角和成长来了解中国的自然保护,这个领域中国的文字太少了。《守山》这样的书出来,对现在的年轻人会有启迪,至少应该让他们知道,现在这个全社会关注野生动物的局面不是凭空出现的,之前经历过一个怎样艰辛的过程,才是这本书的意义所在。尤其这本书民间的语境,不是官方的语境,更不是外来的语境。从这个角度讲,我认为有特别重要的意义。

《守山:我与白马雪山的三十五年》

肖林 王蕾 著

北京联合出版公司 2019 年 12 月

特约撰稿 奚志农 野生动物摄影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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