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代快报讯(记者 王子扬)比起一望无际的大平原,家乡在我的记忆中,更似一座水乡。
我出生的地方叫做泗县,这座位于安徽东北角不起眼的地方,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就有人群聚居,形成了一座小城。
清晨,薄雾浓云,闹市区马路上车水马龙。
千百年前,这里曾是一条水路,撑开竹篙,不过十里就是隋唐大运河。人们把特产与活计带上船,拉来必须的生活物资,周而复始,亦复如是。
2020 年的春节期间,我又一次回到运河边。下午的天气阴冷,盐粒豆儿大的雪花若有若无。这样的天气自然没什么人的。
缘岸的杂树光秃秃的,芦苇荡也已是焦黄,寻巢乌鹊三三两两,它们是冬天的邮递员。但一路溯流,我却感觉不到半点冬天的萧索,反而,行之愈深,愈见水之灵动。
运河水是青色的,不是净得见底的无色,因为那太单调、太无趣,也不是藻荇交横产生的绿色,因为那太浓重、浓得有点油腻。
它就是青色,冷翡翠一样的青色,带着一点点清朗,一点点滋润,还有一丝隐隐然的骚动。
这份骚动,不知摄去了多少人的心魄。
一千多年前,有位叫白居易的诗人见这河道碧波悠悠,想起深闺中的愁怨女子,提笔写道:" 恨到归时方始休。明月人倚楼。"
那是一个冬天,一个叫杜牧的后辈来到这里,望玉树琼花,河水封冻,也留下一句话:" 浮生却是冰底水,日夜东流人不知。"
转眼又是百年,有个叫欧阳修的人,被贬后一路彳亍,也来到了这条河边。夜半更深,他惶然惊坐而起,又是一句千古名言:" 野岸柳黄霜正白,五更惊破客愁眠。"
沿岸百姓没有迁客骚人吟风弄月的雅兴,他们在运河上摆渡、拉纤,他们用运河水煮饭、浇灌农田。
曾经,河道旁村庄,住的全是船夫、纤夫的后人,绵延十里不能断绝。朴素的河水滋养了他们,也教给了他们最朴素的生存法则——
地长万物,都离不开水的滋养。风调雨顺了、五谷丰登了,一家老小才能过个好年。
所以,这里至今还保存着一座土地庙。庙身是一块整石头掏出来的,半截还挂着新鲜泥土,渐渐磨平、形状而不规则的屋檐,隐隐昭显着它的资历。
对于劳碌了一天的老泗县人来说,放松的最好方式,就是沏上一碗茶,听一曲拉魂腔。
拉魂腔就是泗州戏,名如其字。戏里所唱,也多是老百姓街里街坊、里短家常。我还记得,上世纪五十年代有一折子叫《拾棉花》的戏,赫赫有名。
戏里讲了一对年轻闺蜜,畅想另一半的模样,攀比着攀比着,竟斗起嘴来。一个说自己心上人 " 一担能挑两百斤 ",另一个说,她对象 " 一车能推三百八 "。一个说她心上人 " 性子善脾气好 ",另一个人说,自己处的对象 " 能说会道 "。
不比颜值、不比财富、不比家世,这样的淳朴的价值观似乎被而今的物质社会狠狠甩在了身后。可,当土琵琶转轴拨弦,土生土长的泗县人,必定会按捺下性子,俯身倾听。因为这样的 " 侉腔侉调 ",就像母亲给你的胎记,融进血液、写进基因。
戏台上风风火火,戏台下热热闹闹,这个时候,孩子多是不肯安分的,闹闹哄哄、哭哭唧唧。身边的老人,往往会以极不耐烦的语气,手指大运河的方向,然后说一句他们很小就从爷爷奶奶那里听来的话:
" 再哭?再哭就把你绑上船,让船老大卖到泗洪去!"
小孩子这个时候会立马停止哭声,挂着泪,惊恐地望向舞台。心里慌慌地盘算着,被卖到隔壁县城,沿着河岸一路小跑,到底能不能逃出生天?
门外的大运河缓缓流淌,一如它第一次给当地的人们带来巨大惊悸时一般,不舍昼夜。它不刻意去感动你,也不取悦你,随便你 ……
(编辑 张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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