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迅文学奖、人民文学奖得主鲁敏全新中短篇小说集《梦境收割者》出版,该书收录了鲁敏近年全新创作的十则故事。鲁敏与她笔下的人物一起,在喧嚣中孤独,在孤独里努力,日思夜想但触不可及。她体察隐秘于日常的潜流与欲求,以一贯的锐利冷静,从滚滚尘烟中寻找并辨认出 " 突如其来的自我 "。
鲁敏 25 岁决意写作,欲以小说之虚妄抵抗生活之虚妄。已出版长篇小说《六人晚餐》《奔月》《此情无法投递》等,中短篇小说集《荷尔蒙夜谈》《墙上的父亲》《惹尘埃》《伴宴》《纸醉》《取景器》等,随笔集《虚构家族》《时间望着我》等。历获鲁迅文学奖、冯牧文学奖、庄重文文学奖、人民文学奖、《小说月报》百花奖、汪曾祺文学奖、中国小说双年奖等多种奖项。作品译为英、德、法、俄、日、西等多国语言。
《梦的现实主义法则》是鲁敏的自荐书,也是她的心里话,在这里,她会告诉你小说是怎么产生的。好,现在开始进入鲁敏的世界。——编者
光阴拍打,惊涛卷雪,也卷走其他,我的时间沙滩上,所留下的,无非就是些长短文字。挑挑拣拣中,有的扔回大海,有的用沙子深埋,只把这一小堆,十则故事,珍爱地收拢起,集束起,以奉献于远方的陌生面孔。它们陆续写于近五六年,全是从未出版过的中短篇。我期望着,你们也能读到一个略有不同的我。
而从出版社定下选题,到最终可以拿到成书,又是一年有余。把我这热烫烫的急性子,生生等成了闲客路人,但好处也是显见的:对这册小书,我会用较为客观的态度来自省,同时也更坦然地自我推荐。
取书名,有时挺难的,可算是九九八十一难之一,我想每个写书人与做书人,都有吃五香吃黄连吃芥末的丰富体味,不赘。《梦境收割者》,其实也无特别深意,就是一个书名,跟我叫鲁敏差不多是一样的。也都是时刻临头,要上户口了,毛糙与焦惶中,与出版社的小伙伴们蛮勇地互相一击掌,得,就它,挺好。
既是这么叫了,总有义务略说一二。收割,好理解,类似拿镰刀的虚拟动作,虽然我们这一辈,尤其更年轻的小弟小妹们,真正拿过镰刀的,恐怕不多,就连荒诞不经的梦里,也未必能拿起镰刀——瞧,梦啊,固然是上天入地、高度魔幻,可从来都不是瞎做的。它有它的投射逻辑。理想色彩的帜旗猎猎,激烈的欲求狂想,也建构也解构,欲而不得的扭曲转移。这也都是心理学、精神分析学里的老调调了,不必多谈。在我这里,其实只是一个文学收割者的直觉,是醒来咂摸、抚心而惊,是所有那些殚思竭虑的时刻,是弦崩而断的弹荡与跳脱。
所以,这十个故事里,直接以梦境为叙事对象与戏剧推动力的,仅一则《有梦乃肥》。其余,都是现实主义的虚构之道,是跌滚于水泥地的泣血法则,奔跑于芳草地的寄寓法则,是你我他她它都至为熟悉、淹身其中的生活本体。
写了我无时无刻不在凝望、同时也在被凝望,故而达成了几可谓深情瞻对感的监控摄像头。没写公共安全或个人隐私什么的,这还要特意去写吗。那黑黑的深沉的球形与枪形监控头,它们没日没夜所刻录和抓取的,你仔细想想,那到底是什么?反正我是想了这么个《球与枪》。
我写了一男一女先后上山闭关求隐、有所交集的《火烧云》。一点不传奇,是一砖一瓦的现实琐碎,以琐碎为径,在女人身上,写出求隐的必然,又在男人身上,写出求隐的失败。等写到这一句," 心跳忽然变慢,千丝万缕的扯动。不好了。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凉风冬有雪,他一下子全都想起来了。真是悲恸。" 我比书中人更加的悲恸。他失败了,他又成功了,他将下山,重新回到沸腾的红尘里去。
我写了十年前在南京发生的一桩案件。时颇为震动,李银河等都出来为被告 " 马教授 " 主张。这是一株长在我心里的 " 仙人掌 "。不好写,真是搁了好几年。想来想去,最终采取了全对话的文体。这可以说是挑战或试验,可以说是为避开辣手也辣眼的部分,顺带着还致敬了我喜欢的曼努埃尔 · 普伊格,对,他的《蜘蛛女之吻》,300 多页的全对话长篇杰作。
还写了恰好目睹的一场艺术家慈善课拍卖。责编任柳实在精细,叫人服气,她在编校中发现,小说里所引用的外外诗句,与韩东、楚尘后来替外外出版的诗集,有个别字词的出入。可能的,我索自微博,那时外外刚走,老韩替他整理遗诗,在深夜陆续贴出。我跟外外完全不熟,我也完全不会写诗,只能读一点。最初小说写成,我去征求了老韩的许可:因故事里的拍卖诗人课,有他一点点的痕迹。后在《收获》刊出,原名不太理想,谢谢责编叶开替我想了现名,叫《写生》。
《或有故事曾经发生》是最新写的,是我曾经自嘲过的那种热包子现实主义——大街上东西南北地采办一番耳目与食材,然后现擀面皮、现和馅,现生炊火现做包子。我抿着嘴暗中使力,搞了些褶子花边。故事就来自万能也万恶的朋友圈,有人贴了他女儿的照片,24 岁,突然在家人小聚的周末,选择了离开。我看了那照片只一眼,心里就空出了一个大位置,想写。我没问她的死因。那是众所周知的,那是想当然尔的,那是无人知晓的。谢谢原刊《十月》责编季亚娅,她约稿的方式,让人觉得,可以慢慢写,值得等一等,哪怕只是一个包子。
不一一铺排了,人要吹起自己来果然刹不住。等等,我还喜欢《赵小姐与人民币》,出版社差点没看中,申诉,得逞。它太短了,才五千字,最早发在《ONE》电子刊上,因提到某个真实的地名,引来不少的留言谴责。他们这样当真,搞得我挺想说谢谢的。
…… 看看吧,所谓梦境收割者,我高高举起又轻轻落下的镰刀下面,所收割的,不是梦境,是生活。是喧嚣中的孤独,是孤独里的努力,是不能作主的偶然与运气,是日思夜想与触不可及,是一直掩饰与突然暴露的自我——几乎是梦境同质吧。
我甚至想说,世界与生活与我们,就是一应梦境的集合体,是大梦一场与小梦迢递。生活不过是梦境的别名。你觉得夸张吗。
好,我尽了出书人的本分:认真地向你阐释这一书名,像一个面色发红高声大嗓的新科母亲。现在,忘了它,请移步。我们一起愉快地看看封面。
这来自一位名叫目垂的 00 后央美在读生,数码绘画作品《farewell》。目垂是一位 " 坚持自己艺术感和神秘性的比较谨慎迂回的年轻人 "(任柳语),画作极有意味和主张。谢谢出版社和设计师的这一发现与勾连,成全了小书的封面。记得当时社里共设计了两种书封,我假惺惺地讨论比较了两句,其实在第一眼,就中意这一稿,如你此刻所见。
而我今天的这篇自荐,也像这书封上正在道别的两尊雕塑人体一样,有点硬邦邦的,没有眼仁的对视,如梦如幻。我如梦如幻,又正式和正色地,向你荐读这一册《梦境收割者》。尽管十个故事里我已吹了五六个,但皆未涉故事内容与风格。我所没有透露出来的那些,是等着你去打开的盲盒。我并不保证、也不奢望你统统都会喜欢,世上没有十全十美的好事儿,美梦也不能够这样做呀。我能保证的只有我这一边,如我在一开头说的,这是我从惊涛卷雪、也卷走一切的时间沙滩上,为你所收拢集束而成的小小礼物。
《梦境收割者》
鲁敏 著
中信出版集团 2020 年 11 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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