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骥才有 " 四驾马车 "。在七十多年中,他将心力倾注于四个领域:文学、绘画、文化遗产保护和教育。
1962 年,二十岁的冯骥才发表了第一幅画和第一篇文章,从那之后,文学和绘画与他相伴半个世纪,融入了他的生命。如果说文学和绘画是天生的禀赋,文化遗产保护和教育则是冯骥才后天的选择,是他对社会的承担。自 20 世纪 90 年代,冯骥才投入文化遗产保护的事业,苦心经营,辗转大江南北,拯救了大量珍贵的民间文化遗产,守护了无数濒危的民间文艺。他倡导与主持了中国民间文化遗产抢救工程、传统村落保护,主持收集整理的中国口头文学遗产数据已有 20 多亿字的规模。同时,他还担任天津大学冯骥才文学艺术研究院的院长。
近几年,因为体力和精力的限制,冯骥才逐渐回归书房,他自称 " 不是我找文学,是文学找上了我 "。2020 年 10 月,冯骥才长篇新作《艺术家们》出版,小说塑造了国内作品中少有的艺术家形象,也第一次全面呈现了他们半个多世纪以来的生活状态和精神世界,包括创作困境、情感经历、商海博弈等,是冯骥才表达个人美学理想、展现艺术心得感悟的心血之作。
在宣传新书时,冯骥才在个人的抖音账号上说:" 我就希望读者能够知道,生活中还有一些人,他们坚守着美,坚守着自己的理想,坚守他们的精神,尽管他们很困难,但是他们始终拥抱不弃。"
在新书中,冯骥才写道:" 艺术家工作的本质,是在任何地方都让美成为胜利者。" 横跨四个领域,实际上也是他致力于在各个角落散播美的征程。面对周围人担心的声音,他说:" 我不觉得分心或分力,相反这样让我活得更充分和完整。只要我有精力,就不会放弃任何一件必需做的事。"
在采访中,冯骥才还展望了许多之后的计划。这位艺术家驾驭着他的 " 四驾马车 " 笃定前行,又将目光投向了更远的地方。
△冯骥才 受访者供图
用两支笔来写小说
现代快报《读品》:听说您很多年前就想要写以艺术家为主题的小说,为什么多年后才付诸文字?
冯骥才:在上世纪八十年代,我就有创作一部纯艺术家小说的想法。有很多读者知道我是作家,也有人知道我在做文化遗产保护,实际上不知道我本身是画家。实际上在 1978 年写作之前,我专业画了 15 年。早期画画的时候是做古画临摹,所以我小说里写到了冯忠莲,写到了临摹的事情。我也有很多的艺术家、画家朋友,他们的经历以及我个人的经历,我都很熟悉。
我做了 15 年的绘画以后,到了新时期的时候完全投入文学了,实际上等于把另一支笔放下了。但是我一直关注画家的想法,比一般的作家要专业地更关注画坛。所以我到世界任何地方去,必须要去看的就是博物馆和美术馆。我也关注世界的绘画潮流,关注当代绘画的各式各样的思想,关注画家的命运、画家在不同的时代里面的命运。现在我终于有一段相对空闲的时间,所以就把它写出来了。
现代快报《读品》:您在《艺术家们》的序言里提到:" 想用两支笔来写这本小说,一支钢笔,一支画笔 ",您既写作也画画,这种跨界的艺术实践对您的写作有什么影响?
冯骥才:其实 " 画家 " 和 " 作家 " 这两个身份都是我的一部分,在创作过程中,它们是自然相融在一起的,我没那种 " 跨界 " 的距离感。画家的思维是一种纯形象思维,跟作家的思维不一样。画家对生活有独特的关注角度,对美的事物极其敏感,有极强的创造美的欲望。所以写《艺术家们》这部小说,我是用了 " 画笔 " 和 " 钢笔 " 两支笔,我希望将画家独特的审美眼光、生活性情、创作感受和精神追求表现出来。让读者了解这些创造美的艺术家们是怎样生活的,从而使自己的内心对美更加敏感,甚至也去尝试用艺术的情感去感受生活。
现代快报《读品》:在新书中,艺术家们在追寻艺术的道路上碰到了一系列的挑战:比如,先是特殊年代受到的限制,随后是盲目追随与迎合西方现代主义的潮流,后来又受到拍卖市场和消费主义的裹挟,书中的 " 三剑客 " 也因此分道扬镳。在小说末尾,代表着 " 一片纯净艺术天空 " 的高宇奇不幸殒命,楚云天也感到 " 人生的萧疏 ",这其中是否有您面对当下艺坛商业化风气的无奈?
冯骥才:时代在向前发展,现在是一个市场经济的社会。我在《艺术家们》中写的,之所以这些艺术家们有不同的命运,甚至有些人最终是个悲剧,实际上跟他们对市场经济的认识有很大的关系。在商品大潮的冲击下,很多从事艺术的人首先被击溃了、毁灭了,如果我们不能清醒认识,就会产生一种庸俗的世界观。从富豪榜上看人,不看人的真正价值,实际上就是庸俗的价值观。抵制这种庸俗的价值观,使自己高贵起来。
现代快报《读品》:书中有几句话让人印象深刻:" 艺术家工作的本质,是在任何地方都让美成为胜利者。"" 美的敌人不一定是丑,还有俗。" 在当今这个社会,如何继续坚持 " 让美成为胜利者 "?
冯骥才:艺术家的工作,就是创造美,让美在任何地方都成为胜利者。如果你来我的学院,就可以看到,我在学院里每一个角落都放了艺术品,我在建立学院的时候,就一直坚持一个想法,就是把学院 " 博物馆化 "。经常和艺术品、和人类的艺术精华在一起,人会受到美的养育。我希望学生在这种环境中,接触不同的艺术品,受到不同时代的美的影响。这也是我生活的方式。我喜欢美、喜欢秩序。搞艺术的人的生活有两个特点,一个是精神奢侈,一个是精神浪漫。这是艺术创作的前提。所以我觉得,我们现在提倡美育,给大众一些符合美的规律的教育,这一点非常重要。否则社会上很多驳杂的、功利的东西,会搞乱人们审美的秩序。
关心作家的人本
现代快报《读品》:《艺术家们》是一部长篇作品,在您看来,创作长篇小说与短篇有什么不同?
冯骥才:首先写作手法是不一样的,短篇的内容也不会像一部长篇里那么丰富。更多的不同还是在题材和内容上。《俗世奇人》里我写的都是他者,是我对生活、对历史文化的认识,对天津这个地方的人的集体性格的认识。从一个作家和一个城市的关系讲,我有一点独特性,我在天津出生、生活,没有长时间离开过天津。所以我熟悉天津,喜欢天津的风土人情、文化,特别是天津人的性格,我的小说也离不开天津这块土地、天津的生活和天津人。不论在《俗世奇人》里,还是在《艺术家们》里,读者都能看到我对这块土地、这个城市文化、城市性格的书写。
现代快报《读品》:在读《艺术家们》的时候,我从主人公楚云天身上看到了您的影子,情节中也穿插着真实的历史事件,书中很多艺术作品也有现实的对应,虽然是一部虚构的小说,但带有很强的自传和非虚构色彩,是这样吗?
冯骥才:这部小说里虽然我用的不是第一人称,但我是站在楚云天的角度来写的,所以带有一种 " 准第一人称 " 的成分。我这点可以承认,这部作品融入了我很多个人的感受、个人的思考。但这不是一部自传或者半自传性质的作品。
我举个例子,比如我写楚云天跟日本大画家平山郁夫的对话,还有跟吴冠中的对话,其实就是我跟他们的对话。我不能随便编造平山郁夫和吴冠中的话。我在上个世纪九十年代初的时候在日本办了一个比较大的画展,是朝日新闻社给我办的。办画展的时候,平山郁夫先生是中日友好协会的会长。在日本,他给我出了一本画展的画集,主动提出要给我写序。他那时也是日本国立艺术学院的院长,我到学院去见他,我们俩之间有一次关于现代艺术的交谈。
我从楚云天的角度去写,是要通过他的思想,跟这个时代的各式各样的思想思潮雄辩,所以我会不自觉地要把我自己的一些生活场景、人生场景,一些感受放进去。但是不要把这个小说里所有的事都认为是我的。
现代快报《读品》:您曾在一篇文章中提到:" 我们当下的评论,大多盯住作家的文本,很少关心作家的人本 ",关心作家的人本为什么重要?
冯骥才:作家和他所处的时代是分不开的,不论是他的创作、他的思想,还是他个人的命运和经历。作家在不同时期、不同社会的经历和所思所想肯定是不同的。这也就造就了他们作品和思想的独特性。对艺术家而言也是同样的。
一个作品是作家创造的,这些人物也是作家创造的,所以他们一定带有这个作家内心深处的气质,带着作者的情感和思索。比如我写的 " 记述文化五十年 " 系列,本质上不是一部自传,我不想为自己立传。我认为我个人不重要,我经历的时代和时代性的经历,我做一个知识分子与时代的关系更重要。我自己是作为知识分子的 " 这一个 "
见证时代,也表达我们的梦想、忧患和思考。这些都是作家的 " 人本 "。
不是我找文学,是文学找上了我
现代快报《读品》:文学、绘画、文化遗产保护和教育是您的 " 四驾马车 "," 四驾马车 " 之间是否有相通之处或互相影响之处?涉足四个不同的领域,精力如何分配?
冯骥才:是的,这四驾马车对我来说都很重要,都是我的一部分。刚才也提到了,文学和绘画是出自我的本性,是更属于我个人的东西。过去二十多年,我很大程度上压缩了它们的时间,腾出手来做更加迫切的、紧急的、影响范围更大的事情,现在这两年外出少了,我有时间写了几本小说散文,心里还有很多积淀,会继续写。绘画也是,我现在经常会有绘画的想法。但是文化遗产保护和教育两方面,仍有许多事要去做,甚至非做不可。比如说我现在正在为传统村落制作一个 " 保护清单 ",还要在大学里建立文化遗产学的学科、修建一个博物馆,等等。只要我有精力,不会放弃任何一件必需做的事。
现代快报《读品》:这两年您又重归文坛,您说 " 不是我找文学,是文学找上了我 ",能否解释一下这句话?
冯骥才:相比往年,今年我的确给文学的时间多了一些。过去的二十多年,我有很多精力放在了文化遗产保护上,今年我七十八岁了,爬山爬不动了,台阶超过三十公分也上不去了。现在不能像过去那样,大江南北爬山涉水去保护文化遗产。我说不是我找文学,而是文学找我了,是说当我一回到书房里,这么多年来很多写作的想法都会涌上来,而现在我有了更多的时间将它们写下来,发表出来。我很高兴这种创作的激情还在。
现代快报《读品》:您用实际行动证明了 " 一个人在七十年里能做的事很多 ",下一步您有什么创作或是社会活动的计划?
冯骥才:我现在主要在做三件事情。一个事情就是针对传统村落保护,我要给传统村落列一个 " 保护清单 "。如果没有这个清单,随便把这些传统村落交给某个开发商或者商业团队,那它可能还是会很快就变味,丢掉最本真的文化遗产。
第二个,保护文化遗产要遵循科学的标准,要有专业的人才,要建立文化遗产学的学科。所以我正在筹建我们国家的大学里的文化遗产学学科。
第三个,我正在天津大学里建一个很好的博物馆,这些年,我个人的藏品和学院的藏品都很多,也有很多朋友送的艺术品,都会放在这个博物馆里。我希望给学生们提供一个美的场所。如果我建立了一个学科,以后不见得我教这个学科的学生,但是只要这个学科有了,从此我们就可以大量培养这方面的人才了。
现代快报 +/ZAKER 南京记者 姜斯佳 白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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