寨子前面是荷塘,荷塘前面有条小河,隔着小河是苍郁的松林,再往前,就是白云悠悠的远山了。
隔着荷塘,小姑娘银珍就住在对面茅屋里。那时她 13 岁,小我两岁,扎着两根短辫子。她常穿一件碎红花布衣服,裤子很旧,补着一块补丁。她爱笑,成天无忧无虑。我们一起去挖苦蒜、折耳根,回到家,又乘夜将这些野菜拣干净,扎把。第二天天不亮,我们就约上小伙伴,挑野菜到城里去卖。往往走到离城五里的大山上,天才放亮。
小孩子没有顾忌,银珍的妈也不是封建脑袋,所以银珍常常和我们男孩子一起玩。有月光的夜晚,在石院子里 " 捉羊羊 ",银珍常躲在我身后,牵着我腋下的衣裳。" 打游击 ",银珍要和我在一个 " 游击队 "。如果 " 躲猫猫 ",银珍也要和我躲在一个角落,让人来找我们。角落很窄,我俩紧挤着,互相感到对方的心跳,呼吸到对方的温热气息。家里经常来人,住不下,我便要去银珍家和她的驼背哥哥睡。隔着一层透缝的板壁,银珍的枕头紧挨着我的枕头。有时她妈妈喘着气给我们讲故事,有时银珍给我讲白天遇到的趣闻,有时则是我 " 摆鬼 "。直到夜深了,她妈吼一声 " 还不睡,明天又起不来 ",我们才不吱声。半夜被荷塘的蛙声吵醒,我便会听到银珍匀匀的呼吸。
荷塘是我们最喜欢去的地方。漆黑闷热的夜晚,我们点着火把去捉青蛙,捅黄鳝。秋天荷叶干了,藕也肥了,大人们便去抠藕卖,常有遗漏。我们就跟在大人后面,打扫战场。银珍背了竹篓在塘坎上等着,我抠到藕便丢给她洗净装起来。除了秋收我们能吃上藕外,夏天想吃,就只好去偷了。太阳火辣辣地晒着,人们正在家休息,田坝里没人。我拿出小竹笛一吹,就隐约看见对面银珍家门开了,她穿着那件红花衣服往荷塘走来。我赶紧放下竹笛,跑到荷塘边,和银珍汇合后,一眨眼就下到塘里。硕大的荷叶遮住了我们。我们抠出嫩藕,在泥水里洗过,就躲在荷叶下吃。吃饱正准备走,却被风吹开荷叶,暴露了身体。红鼻子二公在塘坎上扯着破锣嗓子喊:" 是哪两个狗蛋的 ! 藕没长大,搞破坏哇 !" 生产队长赶来,刮了我两耳光,银珍也被他揪回去骂了一顿。
夜里家中没人,我在破草房里守着幽暗的煤油灯,为白天的事不平。银珍轻轻走进来,从衣袋里拿出一个手巾包着的小包,里面有三块锅巴,两小片肉。银珍说:" 你没吃饭吧 ? 快吃 ……" 我嚼着锅巴和肉,不觉想哭。银珍摸着我的手背说:" 以后 …… 我还会给你拿锅巴来 ……"
后来,我离家住校读中学,每星期才回家一次,银珍未能读书,我们就有些疏远了。荷花开了一年又一年,我们也渐渐长大。
一次回家,母亲说银珍要嫁人了。男方是城里的工人,都是三十好几了,大银珍十多岁。但有什么办法 ! 银珍的妈是老病号,后父又没有劳力,妹妹还小,指望女婿来支撑家庭呢。我听后感到心里难过,便去找银珍来问个究竟。她竟没有否认。我想说什么,但终于什么也说不出来。后来,我离开了在农场的家,到边远的羊昌公社当知青去了。
第二年秋天,我回家探望母亲,知道银珍已经嫁到城里去了,她妈妈也死了。我很难过,想起银珍那红润稚气的面容。这夜,我睡不着,不自觉地又来到荷塘。月还是那盘月,山还是那座山,只不过月亮显得那么冷清,松山显得那么死寂。已是深秋,荷塘里只剩下残枝败叶,一片狼藉。
后十年,路过原先住过的寨子,特意去看那片荷塘。发觉那地方早已改种了玉米。荷塘的痕迹,一丝也没有了。
作者 韩进
来源 黔中书
编辑 陈问菩 / 编审 李枫 / 签发 安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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