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世纪六七十年代，我在南明河钓过几年鱼，那是一段非常快乐的时光。当时南明河水极清，河边洗衣便可看见成群的小鱼在浅水中嬉戏。

那时，南明河各河段都有自己独特的名称。比如：九中后面那一段河叫杨家大河；糖稀厂后门至南明桥一段叫锅底滩；一中后门一段叫金家水碾；再上去，河滨公园对面车厢厂一段叫杨柳湾；解放桥上面一段，河面窄，河水深，叫窄口滩；又上去就是五眼桥。总之，从水口寺至太慈桥，南明河在市区里的一段流程，各河段都有名称。这些民间的命名或缘于河畔建筑，河流形势，河边植被，都与那河段的风貌非常贴切，取得极富人文色彩。特别是南明桥至一中桥这一河段，在当时真是大有边城的古风神韵。后来读沈从文先生的名篇《边城》，心头就自然浮现出这一河段的古城墙，碾房，水库，石河坝，渡头，粮酒坊，瓜园，菜地。这种对一条河的深切感受与熟悉，大概只有在河畔度过完整的青少年时代的人才能领会到吧？

南明河

南明河流经市区各河段我都曾经钓过鱼。各河段因水势不同，季节不同，钓的鱼也不同。窄口滩一带水深，多岩隙，是脚鱼喜欢的水域，耐性好的钓者常在这一带用沤臭的螺蛳肉钓鱼。河滨公园坝上一段，每到端午水涨过后，上游的鲤鱼就冲下来。这是钓小鲤鱼的季节。这时节恰逢新包谷上市，钓鲤鱼的饵用嫩包谷籽或新包谷粑。这是次南门一带的钓者拿手的事。因为住家离河近，几步路就到，最有利的河段都被他们占据了，收获也数他们丰厚，一天鱼钓下来，少者四五斤，多者七八斤，而别的钓者不过一两斤而已。这些上游冲下来的鲤鱼是五六两一尾，大点的也不过一斤左右，因此只说钓小鲤鱼。这些鱼在坝上水域逗留的时间极短，不过旬余间，只待涨水退去，由浊返清，就又集群迂游而去。逗留虽短，但年年如此竟成鱼汛。每年到这时节，河滨公园坝上桥两岸便集结了若干钓鱼的好手，入夜则两行鱼灯闪烁，自成一道风景。在这一河段钓鱼最愉快无忧的就是坝下的一群少年了，那河水深不过膝，河底一片卵石细沙，极清凉的水，太阳光斜照下来，河底的小瓷片便反射出刺眼的白色的光。这是小鱼和砧板鱼的世界，也是初学钓鱼的少年的世界。短短的鱼竿，短短的鱼线，细巧的鱼钩，红红的蚯蚓，小小的人站在浅水里，三五成群各自体验钓鱼的感觉和快乐。他们钓的是名叫巴地鱼的一种小鱼。因为总是长不大，也被行家称叫 " 巴岩僵 "，说它长僵了。这鱼只有食指那么长，小而肥实，细鳞无刺，只凭胸鳍尾鳍游水，腹鳍已进化成一个吸盘，能牢牢地贴在河底，通身颜色灰褐，与河底颜色近一致，是极好的保护色。成群地贴在河底，根本不易发现。这种鱼小而憨，极贪食，非常好钓。而肉质十分鲜嫩，做鱼汤煮豆腐堪称美妙。用这种鱼练习钓鱼和靶子，实在是首选。一个专心的少年一下午便能钓到满满一罐头瓶，回家稍做煎炒便是一碗。当鱼端上饭桌，试想少年心中是一种怎样的成就感呢？然而，巴地鱼虽好，能带给钓鱼者的也只属初级阶段的快乐，少年成长青年，巴地鱼就不屑一顾了。青年向往钓到大些的鱼：白条，鲫鱼，鲤鱼。于是鱼竿长了，鱼线长了，鱼钩也大而锋锐了，人的欲望总是这样渐渐由岁月培养起来。其实，巴地鱼，鲫鱼，鲤鱼，白条鱼我都钓过，仅就钓鱼而言，最快乐的还是踏浪而立，选一段激流涮白条来的爽快。那钓法直接而快捷，人独立在齐腿深的流水中，撒一把蛆做诱饵，散游的鱼即逐蛆而聚。在鱼钩上穿了蛆，抛钩入水，鱼线顺水而流，行不过丈余，手上便感觉到鱼咬钩吞饵的颤动，抖手腕轻轻一提，一条银光闪闪的白条鱼就出水了。涮白条全凭选河段看水势，运气好一早上就能钓三四斤鱼。运气一般也能钓一两斤。钓鱼初期，所获只是供家中做菜，那时粮油限量供应，经常吃鱼，菜油就大不够了，水煮白条鱼虽多放姜葱，少了油还是吃出腥味。况且钓鱼日久，技艺渐熟，日钓三五斤鱼亦很平常。吃不了这许多，就拿去菜市场卖。卖白条鱼有讲究，用柳条两根抹去叶，条稍打结，条枝穿鱼鳃成串，装在洗净的蛆桶里，扯河中水草盖住鱼再去卖。由于鱼新鲜，当日钓当日卖，且有水草作衬，很好卖。一串鱼二十几条，鱼约八九两，卖一块五，在肉食奇缺的那个时期，自然大有买主。那时一天卖鱼竟可获三五块钱，收入实在很丰厚。再去买钩买线就不那么计较了。钩一买一包，五十枚。线一买一圈二十丈。让鱼具店老板不能不刮目相看。同院王家兄弟大毛二毛钓鱼一年，竟攒钱给老妈买了一台缝纫机，这让老人家内心倍感欣慰：娃儿在 " 停课闹革命 " 的放羊岁月里并没有学坏，这比任何缝纫机更宝贵。

钓鱼的确是一件快乐而单纯的事，抑或是以求利为目的去钓鱼卖，也是凭劳动获取报酬，非常单纯。但那时闲散的人太多，城中河段钓鱼者也日渐增加，我们就开始往乡间河段远征。当时人年轻，胆大，脚也野。南明河上游四方河，小河，董家堰，花溪，松柏山水库；下游打鱼寨，安猫井，乌当；城周边的支流小车河，阿哈水库；过汤粑关翻山路即到鱼梁桥；走森林公园到龙洞堡转小路，不远就是黄泥哨；这些河段我们都钓遍了。钓鱼几年，最醉心的河段还是南明桥至河滨公园一段水域，因为在河畔度过的是整个少年时光。钓鱼几年，获利最丰的河段是上游的松柏水库和下游的乌当，在这两处水域一天钓五六斤鱼太平常了。钓鱼几年，最享受的事却是借宿河边碾房。那会儿人穷，用一斤粮票伍角钱便可向守碾房的汉子讨到一斤米一堆新辣椒。借口大砂锅熬一锅稠稠的稀饭，烧了辣椒胡乱切几刀，讨点盐拌一拌，就吃。烫稀饭下烧辣椒，真是又烫又辣又香，肚子胀了也不肯丢碗，直吃到大汗淋漓才放碗去河边吹风。站在河边敞开胸怀任河风迎面吹来，顿时浑身凉快。那感觉真是稀饭烫过瘾，辣椒辣过瘾，河风凉得过瘾，可谓爽哉！快哉！入夜，抱两把新谷草打散，铺在碾房的石板地上，放倒身子就睡。水车的吱呀声单调有韵，正好催眠。人年轻本来瞌睡就大，加上一天走路的劳累，沾地就沉沉睡去。稀饭喝得多，半夜尿胀，起身面河撒尿，复又倒地睡去，直到天光大亮才醒来，真是一夜无梦无鼾的好睡。而这种死觉，恐怕只有无心挂碍的年青人才配享受。

在南明河钓鱼几年，真正的收获即是钓鱼的整个过程，那才是受用终身的。它培养了一种做事的态度，就是：用心。钓鱼本身是一件简单的事，虽然简单，也要用心去做才能做好。另外一点，就是人年轻时应该多亲近大自然，获得自己对事物的认知，这也是受用终身。很可惜，今天的青少年已没有我们当年的机遇了。

贵阳晚报 +/ZAKER 贵阳

文 和国正

编辑 周欢 / 编审 李枫 / 签发 安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