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挺老师的《中国与重洋——潮汕简史》一书中,多处提到一个地名——樟林。这是潮汕地区一个重要的港口,是海水丝绸之路的发源地之一。
樟林古港位于汕头澄海东里镇,占地 2 平方千米。在潮汕经济发展的历史沿革中,曾经起到很重要的作用。
我对它格外注意。
对它注意并不是因为港口,而是有一种连结在其中。
我妈妈的家乡是澄海隆都,与樟林毗邻,近在咫尺,似乎在樟林也有很多远亲,只是到了我们这一辈,再也没有走动。在深圳多年,每年有亲人从樟林寄当地盛产的水果来,水果名很特别,叫林擒,肉白,汁多,味清甜。自身带有一股仙气,是信众供奉佛祖的佳品。因产量稀少,价高。它与台湾的释迦水果同科,个偏小。我总说林擒是释迦的同胞兄弟。
对林擒的喜欢,让我对樟林有一种亲切感。往远处追溯,应是内心深处对母亲,对外婆甚至更远的祖先的一种情感寄托。
史称,樟林早在唐宋时期已然存在。
在唐代樟林是一个海滨渔村,因樟树成林而得名。宋代盐业鼎盛,著名的小江盐场使司便设立于此,专管沿海各地渔盐业课税。到明代,樟林成了海防重地,扼闽粤水陆交通要冲。
洪武三年(1370 年),樟林港遭贼洗劫后,明军在此建石城,设水寨,练水军,守边防。那时,韩江支流已经深入其地,是个 " 河海交汇 " 之处,百业俱兴,港埠也逐渐形成。
十六世纪明嘉靖年间,倭祸迭起,一方面由于平原无险可守,村小力薄,如不并成大寨,容易被攻破。一方面是官府政令," 小民归并大村起集 ",众多分散的小村落合作,樟林寨就是其中之一。围堡建寨的做法,使得寨村形成了一批人口高度密集的大聚落。
1556 年明嘉靖三十五年樟林寨创建,1623 年始建商埠。1668 年海界展复,被破坏的寨城重修。1731 年雍正九年,改置樟林巡检司。
这个港口兴起,据说有两个原因,一是樟林的外港为柘林湾,港口环境十分优良。从事海上贸易的洋船,可以停泊在港湾中。一是从北宋开始的航道保持畅通,樟林港接驳的货物通过这一航道转运到潮州府城,再运到韩江上游。
康熙二十三年(1684 年),正式放开海禁,樟林港埠商人纷纷造船出海。形成以 " 六社八街 " 为中心的商业规模,即港埠中心的仙桥、长发、古新、广盛、顺兴、洽兴、永兴、商园等 8 道大街,和围绕的外围一东、西、南、北社及塘西、新陇等 6 个村社,后又扩增三条街道共数百间铺屋。常住人口有七八万人之多。其中仙桥街和长发街最繁盛,仙桥街拥有商店和作坊 60 余家,故有 " 金仙桥,银长发 " 之美称,流传至今。
当时广东每年从澄海五口征得的税银,占全省总额的五分之一,而樟林口居五口之首。陈达在《南洋华侨与闽粤社会》一书中写道,樟林赖商业为生的人口,约占总人口的十分之三,由于华侨的势力,商业的空气弥漫于民间。
1723 年雍正元年,清府规定洋船船头和大桅上要用红油漆饰,坊间称之为 " 红头船 "。这一阶段,樟林港红头船有几十艘,大的红头船长达三十余丈,宽达十丈,船舷足有三层楼高,最大可载千人。一般有三桅,遇好风时船行如飞,主要从事东南亚的贸易。
到 19 世纪,更多的个人和家族,筹集资本,打造洋船,加入走南闯北的商人行列。19 世纪前半段,樟林港口的海运和商贸活动继续处于巅峰期。即便鸦片战争爆发,汕头港的开埠,也没有打击当地商业的繁荣,反倒像是一支兴奋剂,刺激着当地经济的发展。潮糖、潮布和潮烟,是从该地输出的主要商品。
到 19 世纪后期,汕头往来东南亚的机器轮船航线开通,茶和鸦片两种商品的贸易量之大和利润之高,吸引了精明的商人。
1880 年光绪六年,悬挂英国、德国、美国、丹麦、法国、暹罗、瑞典、挪威、西班牙等的现代商船运载货物进汕头港,铁船开始取代木船,樟林古港渐趋沉寂。
但人们从樟林港下船出外闯荡的传统并没有消除。清代中后期,数以万计的劳力从樟林港下船,到东南亚以及美洲等地 " 讨 " 生活。据《汕头海关志》记载,自 1864 年至 1911 年,有 300 万 " 猪仔(包括潮人和一部分闽南人、客家人)" 被贩卖到南洋。在贩卖过程中,猪仔死亡率高达三分之一。幸免于难抵达目的地的,大多被带去开发矿山,种植橡胶,干低贱又危险的工作。当时有一首歌,词写的是 " 一溪目汁(眼泪)一船人,一条浴布去过番(异地)",正是最恰当的写照。
妈妈曾告诉我,她是遗腹女,当年外公就是坐着船从樟林到泰国谋生的。后脚踩到铁钉,引起破伤风,无钱医治,最后客死他乡。留下刚刚 20 岁的外婆守寡,拉扯舅舅和妈妈两个孩子长大。
这是一段血泪史,连结着樟林与我。尽管资料有限,记忆苍白,但大历史中小人物的命运沉浮,却清晰地与自身相关。
我有点怒其不争的是,这么优秀的古港口,为何没有积极转型,跟上铁船的步伐走向未来呢?
《中国与重洋——潮汕简史》
黄挺著
生活 · 读书 · 新知三联书店 2017 年刊行
深圳晚报记者 姚峥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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