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暧暧远人村,依依墟里烟。" 应该就是写村落的炊烟。" 依依 " 真软,一种情态,一声呼唤,一份柔情。亲切得让人落泪。
记得儿时,与几村童牧牛晚归,常驻足于村口的山腿上。牛在晚霞下自由地啃噬,人在山包上任情嬉戏。于是相呼,于是指指点点,数落村庄的那些正在冒着炊烟的烟囱,哪一根是自家的。我寻找,我注目,很快就找到自家的了,因为我家住在村头,我知道,直向野空飘去的那根烟囱就是我家的。炊烟,徐徐、悠悠。
那时,我常常透过炊烟,看到我年迈的祖母。我看到她老人家,先把饭食放进蓖梁上,盖好锅盖;然后把一捆柴草抱到灶前,人坐在灶前的一个蒲团上,火就点燃了,咕达咕达的风箱就拉响了,红红的火焰就跳跃起来了。炊烟便穿过锅灶,顺着烟囱,逸向空中。于是,我的肚子就咕咕响起,我就嗅到了浓浓的饭香。
所以,很早,我就执着地认为:炊烟,不仅有姿态,还有色彩,还有浓浓的味道。

炊烟,姿态轻盈,舒缓,柔和。" 袅娜 " 一词,更写尽了炊烟的曼妙。无风的日子,炊烟,一柱涌出,慢慢地在房头的天空散开,有覆盖的麦草作为铺垫,像极了麦草上生出的一株大大的蘑菇;有风的日子,风吹烟散,丝丝、缕缕,荡在村庄的上空。是一种迷离的梦幻。若是清晨,天凉凉的,空气湿湿的,炊烟如水,漫溢开来,柔软似锦、似纱;到了晚上,村庄喧闹,炊烟也跟着喧闹起来。它长时间地笼在村庄的上空,或浓或淡,如倦子,久久难以释怀离去。炊烟的大美,在如它和环境的映衬。若是一个村庄,四周山环水绕,青山碧碧,有炊烟从村中徐徐升起,远望,你会体会到怎样的一种 " 青山一抹 " 的意境?那是一种动与静的谐和,是炊烟大美的极致。
" 乳白 ",人们常常这样来描写炊烟的色彩。我总觉得这样的描写,缺乏对炊烟的更深层次的穿透。在我的意念里,早晨的炊烟应该是青色的,一种漫洇开的青色,它来自早晨的那种清新和明净,乃至于微寒。这种青色,在人们的遥望中,禁不住会产生一丝战栗。战栗,却刻下了对炊烟的铭心的记忆。傍晚的炊烟,就应该是红色的了,它伴着晚霞升起,熔铸了村庄的喧闹和热烈,那里面有牛羊晚归的欢叫声,有铁筲的撞击声,有农人劳作疲乏后,抻动筋骨的咯吱声。它最终被村庄的热情烧成红色的火焰。皑皑白雪下的炊烟,纯粹是一种圣洁,不可亵玩,这样的一种色彩,会成为你心灵的一部分的。或许我的评价有些主观,那又有什么关系呢?有时候,色彩,就是因心而生的,真正的美就是主观地存在于个体心中的。我亦如此。

味道,炊烟的味道,我只能用 " 繁复 " 二字来形容。最简单的味道就是柴草的味道,燃烧后的柴草是一种微醺的焦煳和辛辣,轻轻地呛你一下,逼迫你做一次深深地呼吸,打一个喷嚏,就会产生一种只有乡下人才能享受到的舒坦。或许有的人家,柴草中掺一些牛粪,像藏人那样。那么,炊烟里就会有了一种淡淡的草香,仿佛田野飘进了锅灶里,在那儿酝酿过。至于我,我从炊烟里最先嗅到的是一种熟悉的饭香,让我想起篦梁上那些简单的饭食,想起母亲,想起祖母,想起一种永恒的温暖和爱。
后来,我长大了,我的思想复杂了,我就想得更多。看到炊烟,我就禁不住想起父亲汗息的味道,收藏在柴草里的阳光的味道,厚重的泥土的味道。我甚至想到一些形而上的东西,比如," 烟火人家 " 这个词。" 烟火 " 和 " 人家 " 连在一起,贯通了烟火和村庄的关系,有了 " 烟火 ",有了 " 人家 ",就是村庄了。因此,从这个意义上看来说,炊烟的味道,就是村庄的味道。
甚至于,炊烟,会贯通鬼神。在我的家乡,如果某户人家出了高官,乡人一定会说:某某家的林地(墓地)冒青烟了。烟火不绝,是一户农家人丁兴旺的重要标志,祖上积了阴德。林地里才会冒出青烟。" 青烟 " 是炊烟的另一种形式,它在人们的意识、信念里,沟通了阴阳。
因此,遥望一座村庄,你不能不遥望村庄的炊烟,走进了炊烟,你也就走进了村庄。
可以说:炊烟,是飘逸在村庄的一张明信片;是游子温暖的回归;是每个人心中拉长的对故乡的永远的记忆。
来源 黔中书
文 路来森
编辑 周欢 / 编审 李枫 / 签发 蒲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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