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夕佳节，应个景，我和大家聊一首敦煌词中写爱情的《菩萨蛮》：

《菩萨蛮》

枕前发尽千般愿，要休且待青山烂。

水面上秤锤浮，直待黄河彻底枯。

白日参辰现，北斗回南面。

休即未能休，且待三更见日头。

这首《菩萨蛮》是民间词，具有民歌风味，大约写于唐玄宗天宝后期。它写的是爱情中的山盟海誓，不过，到底是男孩子发的誓，女孩子发的誓，还是男女共同发誓，有三种不同说法。

我倾向于是男孩子发誓，为什么这样讲？

你看第一句，" 枕前发尽千般愿 "，枕前就是这对情侣，他们在芙蓉帐里，鸳鸯枕上，激动地缠绵了，激动得要死。男人一激动了，什么鬼话，什么山盟海誓都说的出来。

古代不像今天这么开放，" 枕前发尽千般愿 "，那可是芙蓉帐里度春宵，极尽缠绵，可以说是人生的高峰体验，激动得要死，男人就开始许愿发誓。" 发尽千般愿 "，不是一个愿，是很多很多愿，就是赌咒发誓。

" 要休且待青山烂 "，亲爱的，我们要想分开，除非青山完全烂掉。山怎么烂得了呢？这个比喻太好了，" 休 " 就是分离，" 要休且待青山烂 "。他觉得还没有发够，" 水面上秤锤浮 "，秤杆子前面有个秤砣，又叫秤锤，是用铁做的。铁怎么能在水面上浮起来呢？" 直待黄河彻底枯 "，大家注意，它受了汉乐府《上邪》的影响，《上邪》怎么说啊？" 山无陵，江水为竭。" 竭就是完全干涸，它这里说 " 直待黄河彻底枯 "。

连续的三个赌咒发誓，" 要休且待青山烂，水面上秤锤浮，直待黄河彻底枯。" 这三种东西，可以说永远都不可能出现。

可他还觉得不够，" 白日参辰现 "，" 参 " 和 " 辰 " 是两种星宿。辰也就是商，商星（即辰星）是早晨的 5-7 点出现，参星是下午的 5-7 点出现。就是说，参星在辰星就不在，辰星出来参星就隐没。它说 " 白日参辰现 "，白天里，这两种永远不能同时出现的星，同时出现了，那真是异象，不可能的。

杜甫《赠卫八处士》一开始就说，" 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 "，兄弟们很少见面，就像参星和商星一样，总是不能同时出现。这里面说 " 白日参辰现 "，两个星在白天同时出现了，那真是见鬼了。" 北斗回南面 "，北斗明明在北方，突然天旋地转，北斗变成了南斗，那显然是不可能的。

连续发五个誓， " 要休且待青山烂。水面上秤锤浮，直待黄河彻底枯。白日参辰现，北斗回南面。" 他说还不行！" 休即未能休 "，即使这五个全部出现了，我们也不分离，永不分离。那怎样才能分离呢？" 且待三更见日头 "，他说要分可以，半夜太阳出来了，那就没办法了，我们才分。

大家注意这首词，它显然受到《上邪》的影响。

《上邪》有五个比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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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无陵，江水为竭。

冬雷震震，夏雨雪。

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而它有六个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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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休且待青山烂。

水面上秤锤浮，直待黄河彻底枯。

白日参辰现，北斗回南面。

他说还不行，再来一个，" 且待三更见日头 "，那个字有人读 [ xiàn ] ，我认为读 [ jiàn ] 也是可以的。就是到三更天，半夜看到太阳出来，这显然是不可能的。

想分？永远不可能分离，除非半夜出了太阳，那真是见鬼了。

就是斩钉截铁的赌咒发誓，我永远是你的，永远要和你在一起，海枯石烂，永不分离。

这首词有几个特点。

第一

单刀直入，开门见山

一开始就说：" 枕前发尽千般愿 "，这句在词中总领后面所有的愿。

" 枕前发尽千般愿 "，底下有哪些千般愿呢？而且它开门见山就是枕前发愿，用我们今天的话讲，他们是云雨缠绵，千般恩爱，哎呀我的天，他已经在枕前，芙蓉帐里鸳鸯枕上，男女已经缠绵了，哎呀我的天，激动的要死，这个时候，你看他单刀直入，发下誓愿。

第二

他的想象极度丰富

人一激动，想象之门都打开了。

它受《上邪》的影响，但是它在某些方面比《上邪》的想象还要丰富。

第三

这首词有民歌风调

为什么呢？大家看看，" 要休且待青山烂 " 一个 " 且待 "，" 直待黄河彻底枯 " 又是 " 直待 "，还有 " 且待三更见日头 "，两个且代，一个直待。

它用字不避重复，显然是民歌的特点。

它有民歌的明快，也有民歌的生动。

这首词，修辞学上叫" 博喻 "，就是连续地用很多比喻。同时它又写得像流水，像长江黄河一样奔腾而出，特别有气势，能把爱情诗写的这样大气，写的这么好，的确了不起。

《上邪》是女孩子的赌咒发誓，《菩萨蛮》是一个小伙子在女孩子面前的赌咒发誓。我觉得，恋爱中间，我们应该向古人学习，小伙子和姑娘们，如果你爱谁，一定要表达出来。爱情这个东西，它容易激发人的想象，调动生命的激情，总之它是样美好的东西。

当然，我也要提醒诸位，不论男女，许下的山盟海誓，你可以相信，却不能全信，因为人一激动，什么鬼话都说的出来，誓言听着很温暖，但听得人也要留点儿心。

最后，祝大家七夕快乐！

来源：戴建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