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甜粑,顾名思义,是一种印着花样的香甜糕粑。小时候的乡里,每家在过年前都要准备好过年的食物:推豆腐、煎豆腐角、煎酥肉、熏香肠、推绿豆粉、米粉、打糍粑、花甜粑。在众多的家乡吃食中,花甜粑是唯一一种刻意要追求外形美观和实用价值的食物,要将花的形状做在糕粑里,使切成片的糕粑每一片都印着花纹,故其制作工艺较为复杂。
先将糯米和粘米按二比一的比例混合,用水浸泡,待其泡发后,滤干,磨成细粉。乡里磨米面,除了用磨子外,还可用 " 对子 " 舂。对子每家的灶房里都有,在地上挖坑填一石臼,一根木头用石支于地,一头带 " 队把 " 伸在石臼中,一头用脚踏,像踩跷跷板一样,一下一下,用对把将米面舂成细粉。若是不多的米面,一般都在自家的对子上舂,数量多才用上石磨。糯米和粘米混合磨成粉后,取其三分之一熬煮成米浆,再将米浆和干粉不断混合揉搓,成柔软光滑的面团,糕粑的雏形就做好了。接下来即是要做花样了,这也是最具技术性的部分。取一块面团擀成长条形,铺于桌上,将一种乡间自制的食用颜料 " 粑粑红 " 涂在表面,再卷裹成圆筒状,粑粑红就一层一层地裹于米团中了。接下来是压花,用长竹片将卷筒表面均匀地压制八到十二刀,粑粑红在里面即弯曲成花瓣的形状,再用一层未涂色的面皮卷裹压制好的卷筒。然后就是用力拽打揉搓了,要将初初卷裹好的粑筒不断地用力摔打,使其内部紧实,相融一体,又要注意力道,不至破坏花形;再不断揉搓,使粑筒成长形。这是非常费力气的活,做完一场手臂要酸痛几天。最后将做成圆筒形的粑粑上蒸笼蒸几个小时,待其冷却,花甜粑就做好了。做好的花甜粑切开来,里面就带有了红色牡丹花的形状。
奶奶是家族中唯一会做花甜粑的人,小时候见奶奶做过一回,仿佛也是过年前,在姑姑家,族中各家及亲戚凑米,由奶奶一人担纲制作。具体过程模糊不清了,但记得那天像是一个盛大的日子,一改常日的平静,满屋人声往来,一大张案板支在街院中,灶头上的火熊熊燃烧,水蒸气氤氲弥漫,奶奶仿佛舞台中的主角,案台飞舞,众人围观。当时奶奶六十多岁了,但她的力气让众人惊讶,一人打了数家的粑粑,劲头十足。小时候我对手工技艺之类是很感兴趣的,每学期新书发下来,最先翻看的绝对是手工课本和那一袋各式各样的手工材料。看奶奶打花甜粑也像一种复杂而新奇的手工,整个下午都围着奶奶的裙边和灶台转,看她揉捏的粑粑也像我们手工袋里柔软的橡皮泥一样,只是奶奶不会像我做手工那般随意,她严格遵循着传统,认真而虔诚。有几个细节让儿时的我记忆尤深。花甜粑打好后,上灶大火蒸熟,时间很长,几个钟头,奶奶于灶边寸步不离,中间需要揭开锅盖,给热腾腾的花甜粑浇淋冷水,奶奶不用别的工具,只用手蘸冷水拍抚粑粑。大家都不知道为何如此,生怕她烫伤了手,劝说用水瓢浇水更好。奶奶在腾腾蒸汽中说,必须要用手给花甜粑洗洗澡,这样它才不会开裂,整个过程反复数次,奶奶不时揭开锅盖,真像是给嫰生生的娃娃洗澡一样,吹摸得格外小心仔细。花甜粑蒸熟后,要趁着粑粑热乎柔软的时候,切成便于存放的小截,姑姑拿来刀准备切,奶奶立马阻止说不能用刀切。只见她找来一截细麻绳,套住粑粑,再慢慢地用麻绳将粑粑节断,说这样粑粑才能存放长久。姑姑当然是不相信这一套的,我也不知能不能信,只是见奶奶如此执着,像执行某种仪式一般,便隐约觉得这粑粑不仅是一块硬生生的粑粑,而带着某种神秘感,像个有生命灵性的东西,需认真诚挚地对待。
花甜粑冷却变硬后,放入水中浸泡可以存放许久。土家人过年打花甜粑,是用于招待客人的。年节亲戚朋友来拜年,将花甜粑切成片或块状,掺甜米酒水同煮,一碗香甜软糯,又好吃又好看,是待客的上等礼遇。甜酒煮花甜粑是经典搭配,除此而外,花甜粑还可用来烤着吃。在冬日寒天的炭火边上,一片一片的花甜粑在烤架上慢慢鼓胀焦黄,花型变幻,香气弥漫,蘸以白糖,慢慢撕着吃,暖手暖心的感觉便会油然而生。还可以用油酥炸成金黄,洒上白糖或盐,滋味俱佳。或直接炒菜成盘,佐饭下酒,风味又别。
花甜粑因制作繁复,费时费力,乡里很早就不是每家都做了,而是有人专门制作出售。今年初,姑姑带几筒花甜粑来,我将之泡在水盆里,细看白色糕粑包裹着红色牡丹,又觉得它像某种养在水中的灵物了,突然想起那天奶奶做花甜粑的情形来,仿佛就是这沉静在水底的花甜粑,清水静漾,红红白白。
作者 胡海琴
编辑 段筠 /编审 李枫 /签发 蒲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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