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微的,萨克斯的天堂之约,似有若无,轻轻从屋里飘来。钱教授,你在庭院里,躬着腰,缓缓地扫着落叶,细微的汗从额上沁出来 ……
庭院不大不小,扫完前庭后院,歇下来,接近中午时分。中餐很简单,面包,丘比苹果酱,麦斯威尔,还速溶。于是,你从门口的信箱里,取出早晨送来的报纸。
生命是所有价值的原点。你血管里流淌的是川端康成的穿过县界长长隧道的雪国,是哈代的苔丝姑娘裙裾下轻若蓟花的青草地,是茨威格的月光小巷和那个女人一生中的 24 小时 …… 这就是你的原点?你就这么沉溺在别人营造的故事和氛围里?你说文化在潜意识里是强大的,其实,伪文化,亚文化,雅文化,俗文化,都这样。
你生活润泽,去了世界许多地方,你记得中东女人头巾下露出的眼睛很美,你知道莱茵河秋色中的凝重和富丽,你喜欢晴雨不定的芭提雅温馨的乡村意象。这些,作为美感经验,融进了你的骨髓,无从更改。
你说你不曾真正进入过热闹,我知道那是指心灵。中心的热闹是打扮出来的,你安于边缘,羡慕闲云野鹤,你才脱离了讲坛和庙堂,有了这僻静的庭院。这就是说,你品尝波折之后,放弃了被人理解。或者,要多留一份空白,舒展生命的宽度、面向?
你常常在乡间漫步,小径曲行,游目四顾,哼着《喀秋莎》、《三套车》。早晨,雾罩逍遁,天色发蓝,阳光在博大的山野蔓延。午后呢,阶沿上,黄狗懒洋洋蜷缩着,落英缤纷地飘坠。黄昏时刻,牲口在屋前打滚,劳作了一天的人蹲在家门口吸烟。你慢悠悠地观赏这景色。树上云雀的叫声,也会让你伫立。天冷的时候,你会在桥头的树荫下,接受太阳温暖的斜照。" 我这边,窗子下面掉下了一枝藤花。也许是玫瑰,也许不是。" 你心里无端地冒出这句话。谁说的呢?想不起了。你也会在农家闲坐,看他们牌局。家里没菜了,你随性在野地里拔些野菜,或者从老乡菜地里拔上一两把,回来煮汤。你这时候心无挂碍,怡然自得。是的,怡然的秘笈正在于它无涉现实功能。
有时候,阶段性的,落寞,郁闷和虚无感会兜头盖脸地向你扑过来,这是莫名的,无以言状的,但绝非物质的。长久的平静,偶然的空洞,折磨之中,自己面目模糊,耳边是一种即将消散的气息。人的心事何其幽深?你一下子,对什么都了无兴趣,甚至关了电脑、手机,不再读书,也不看电视,《回家》也不听了,疲惫而忧闷的心不能再承受这种旋律。你在想,假如生命有个根基,那应该是触摸温暖,是会心笑意?龚自珍怎么说来着?美人经卷葬年华。啊,我的生活真实吗?唔,这深藏在心底的忧郁,原是无可言说的,浮出时不能玩味,只能再吞咽回去。己溺人溺?别的人都会如此沉沦陷溺吗?你自行定义,把这状态命名为 " 自虐性崇高 ",康德不是说过,有害性使人崇高吗?不不,叫 " 哲学的忧郁 " 吧。启蒙时代的欧洲,一半是光明,一半是忧郁。如果寂寞是美学的,忧郁则是哲学的。
这样无厘头的恍惚,优越而自怜,总要持续好几天。
门外的半枯的槐树上,竟有新叶;那紫白的藤花,死亡又新生。希望,欢欣,爱,熬不过人生的一次冬季?生活二字,如此嶙峋?" 生活就像一只洋葱,你一层一层地剥下去,总有一层让你流泪。" 这话,直让你发怵。
你走出门去。大地山川又扑进你怀里。日出月落,絮果兰因,山高水远,四季流转,既是自然的风貌,也是人类不可僭越的节拍。你忽然意识到你的忧郁,无非一种现代富贵病。周边的山民有一种不疾不徐的人生姿态,他们从容地迎送日出日落。这类庸常,这类深山闻鹧鸪,垒起了一辈又一辈人的日子。日出而作,日入而息,他们不曾忧郁。坐在一条木凳上,饮着烧酒,嚼着黄豆,插科打诨,也充盈,也疏朗。他们是带着天地气息的自然人,接近乃至亲近着世界。
却原来,知识有时也会和无知一样,会成为人生的悖论和困境。我们只生活一次,应该过真实的生活,而真实的生活就像雪山那样人迹罕至。逃世,是对人性的失望与恐惧。生活不能虚幻得如同皮影戏,逮不着一丁点真实。
这颇意外的论点,引起你一阵悸动。
回到家,极度寂静,只有山风在呼叫。坐在灯下,身后是林海,风涛没有实相,却带来运动和喧腾。恻恻幽情,大哉天问,都欲罢不能,你想,究竟孤独地守望什么呢?把梦做下去似乎不很容易。
(图片来源于视觉中国)
来源 黔中书
文 若石
编辑 周欢/ 编审 李枫/ 签发 蒲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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