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代快报讯(记者 陈曦)2020 年,在郁达夫小说奖评审会上,王尧直言,当前小说总体上并不让他感到满意,小说界需要进行一场 " 革命 "。话音刚落,他便在当年《收获》第六期推出了自己的长篇小说处女作《民谣》。人们不由联想:《民谣》莫非就是王尧为自己主张的 " 小说革命 " 而打造的一个样本?
两年过去,文学界对《民谣》的议论从未停止。11 月 13 日,由江苏省作协主办的 " 王尧创作与批评研讨会 " 在南京举行,来自全国各地的 40 多位学者以线上、线下的方式参与讨论,畅谈王尧的小说、散文和评论,还有他们眼中的王尧。
△王尧创作与批评研讨会在南京举行
小说在漫不经心的讲述中进入历史
《收获》主编程永新说,大概十多年前,王尧就向他透露要写一部长篇小说,他听了想法,颇有些不以为然," 不就是一部成长小说嘛!" 多年以后拿到了《民谣》的文本,着实有点惊艳," 这是一部在精神世界建立了小说价值观的小说。身处文学现场,我们发现很多人写了很多年,小说价值观还是模糊的,不清晰的,缺乏主体意识。小说价值观和主题、体裁有关又无关,但它和人生、历史、个人、存在有关。王尧厉害的地方就是他通过一部作品就建立起来一个全面的小说价值观。" 在他看来,王尧把成长小说的元素隐在了背后,恰恰把历史、乡村经验、处理记忆达到了极致。他判断,当代文学史大概率绕不过这部《民谣》。
△王尧的长篇小说处女作《民谣》
《民谣》的故事开始于 1972 年 5 月,依水而生的江南大队,漫长的雨水终于停歇。村庄码头边,十四岁的少年在等待外公,江南大队的人们在等待石油钻井队的大船,然而生活终以脱离人们预计和掌控的方式运行。少年在交织缠绕的队史、家族史、革命史间出入流连,伴随着自身的成长。
沈阳师范大学教授孟繁华特别关注的是《民谣》进入历史的方式,它隐含在主人公漫不经心的讲述中。"《民谣》没有大起大落的情节和故事,近处看是细碎的,但只要从远处看细致的画面连接成整体时,画面的内容清晰地呈现出来,日子看似云淡风轻,但内在的紧张几乎没有消失,外公祖父以及家中其他人的经历,王大头在讲述过程中也间接地经历了一遍,不是置身度外的冷漠,而是经历过后了然于心的淡然。"
《文艺报》总编辑梁鸿鹰说,《民谣》里的村庄,作为主人公被多角度、多视角地书写,非常有特点。" 这个村庄就是世界,也是中国的特定年代的世界,跟历史、现实、未来相联系的世界,这个世界里包含了人的精神成长,生老病死,历史的风云变幻。从中可以看到鲁迅那样犀利的眼光,汪曾祺那样非常具体而微的视角,还有萧红那样对村庄的整体把握和细部描写。"
在中国作协创研部主任何向阳看来,《民谣》最有价值之处在于 "60 年代人开始回忆 "。王尧和她都是 60 后,以史铁生、王安忆等 50 后作家作品评论者的身份进入文坛。这一代人一直将 " 我 " 置放在他者中,是一代匿名的被埋没者。《民谣》开启了 60 后个人历史的回归,挖掘出被埋没已久的 " 自我 "。"《民谣》的第一个字就是‘我’,第二自然段有 6 个‘我’和 4 个‘你’,这个‘我’开启了 60 后人从我注六经到六经注我的阶段。"
中国作协党组成员、副主席吴义勤认为,《民谣》延续了五四传统和 1980 年代的先锋传统,是一部体现了纯文学理想和精神的小说。《民谣》在叙事语感、结构设计等等方面都创造了自身的魅力," 不少人学术研究做到一定程度就丢了语感,但王尧长期写散文,他的语言能力依然保持得很好。"
中国作协副主席、江苏省作协主席毕飞宇认为王尧是 " 真正的知识分子写作 "。在他看来,许多知识分子的写作,尤其是文学创作,只是贩卖了一些思想,而不是真正拥有思想," 王尧是一个拥有丰厚的思想资源的学者,他在思想资源的推动下打开了他的思维方式和感受方式,修正了他的表达方式,最后寻找到了一条通往小说家的道路。" 他也谈到了记忆。" 记忆就是处理历史,记忆就是处理生命,王尧是一个善于处理记忆和历史、记忆和小说关系的作家。由此可以说,王尧是一个具有文化抱负和历史责任感的新锐作家。"
是散文,也是知识分子思想史
在写小说之前,王尧长期双栖于文学研究和散文创作领域。2006 年,他在《南方周末》开设 " 纸上的知识分子 " 专栏,2008 年发表长篇散文《一个人的八十年代》,2010 年,在《读书》上写 " 剑桥笔记 ",发表谈论文学知识分子的文章。最近几年,王尧在《收获》《钟山》《雨花》《上海文学》上开设的 " 沧海文心 "" 日常的弦歌 "" 时代与肖像 "" 纸上的生活 " 等专栏。
△王尧近作
王尧对散文下过一个著名的定义," 散文是知识分子精神与情感的存在方式 "。《新华文摘》编审陈汉萍认为,王尧的散文基本写知识分子的细节与心境,一直关注的是危机时代知识分子的进退出处。知识分子的思想,一般学者都会关注,但不同于一般学者对思想问题的反复诘问,王尧总是温和、细腻地呈现复杂、纠结,并把生活融入其中。" 他具有敏锐的问题意识,但又是温和展现的。"
中国作协创研部研究员岳雯亦有同感," 王尧老师对同代人有一种极大的温情与敬意,这是同代人的互相理解,是同道中人的相濡以沫,也是对于理想人格的追寻。" 吉林大学教授张福贵认为,王尧在和历史对话、现代文人对话中,表达出一种洞若观火的历史见地。复旦大学教授张新颖说,王尧的散文不是文学史的补充、点缀和花边,它就是文学史,可能是比我们认为的文学史更重要的文学史。
江苏省作协党组书记常务副主席汪兴国认为,无论是对 20 世纪中国现代知识分子思想命运的关注,还是对 " 作为现代知识分子的自我 " 的审视,王尧书写的,都是他对 " 历史 " 与 " 自我 " 的理解。这些文字与他学术研究中的思想生成和价值重建同频而生,它们完成了王尧学术论文和著作中无法完成的部分,两者相得益彰,互为补充。
为文学中人留下什么 " 好的故事 "
当日下午的研讨主要聚焦王尧的文学批评。数十年来,王尧以其体贴、在场、有深度的批评,令文学同道们心生向往和敬意。
△研讨会现场
作为王尧多年的编者,《南方文坛》主编张燕玲评价王尧是一个批评文体的革新者。" 他的评论多学术随笔面世并独成一家,他的文字经常是炉边谈话式的,给深色灰暗的理论以神气和生动。"
《当代作家评论》主编韩春燕说,王尧细致、体贴、共情能力强," 好多作家不听批评家说话,不愿意接受批评家的批评,也认为做不到点上,可能有隔靴搔痒的感觉,但王尧的文学批评非常贴近作家和文本。他的批评非常具有文学性,是以文学的方式研究文学的批评。"
《中国社会科学》杂志社副总编辑王兆胜认为王尧的文学批评是 " 思想和审美的结合,学术和人生的汇通 "。他说,学术和人生分离甚至背离是当下文学批评研究的局限,不少人写了很多文章,但往往被批评研究搞得晕头转向、精疲力竭、痛苦不堪,并没有获得人生的超越性,王尧的批评研究是建立在人生的通达基础上,才能做到心眼通明,让人有豁然开朗的感觉。
" 他把作家引入到校园,他自己也跟作家对话,这些对话录已成为今天作家研究非常重要的范本,严格意义上都带有发生学的意义。" 杭州师范大学教授洪治纲说。那是 2001 年,王尧受《当代作家评论》主编林建法的邀请,到大连与莫言聚会。他提出的联合主办 " 小说家讲坛 " 的设想,得到林建法和莫言的响应,此后,莫言、李锐、王蒙、铁凝、贾平凹、韩少功、张炜、马原、叶兆言等陆续到苏州大学演讲,演讲录和访谈录陆续发表,反响异常热烈。
△王尧和莫言
△王尧和张炜
" 王尧以持续多年的努力为当代文学留下了具有重要意义的口证。" 山东大学教授黄发有说," 评论家以他熟悉的作家间的对话互为镜像,为双方都提供了一种外在的参照性,既有种相互激发的效应,使得批评有针对的及物性,也有利于理清思想方面的线索。"
复旦大学教授郜元宝称王尧是始终在改变他的观念的同行者。" 要研究文学非得研究历史,这在今天已经是个常识了。但在我们那个年代,初入文坛的人首先研究文本,是从当时流行的新批评‘回到文学本身’的概念出发的,所以一开始我接触王尧的文章还有点不太适应,他太喜欢讲故事了,每一个论文哪怕是当代作家的评论先要讲几个文学史的故事。后来我才知道这才是文学研究的一个正宗,必须进入历史才能成为一门科学。"
" 我最初进行文学批评的时候,总是跟作家保持相当的距离,但王尧在《当代作家评论》开‘小说家论坛’,就要求批评家跟作家面对面交流。他写文章洋洋洒洒,能够讲出很多作家的不仅是八卦,还有跟创作生涯很有关键的细节,这也是中国古人所谓的知人论事的文学批评方法。"
" 王尧的文学研究和批评,有一种紧迫感。他一直要追问,50 后、60 后 …… 直到现在的 00 后,在历史上会留下什么?他并不是说我们这代人非得要留下什么堪比前辈的痕迹,但至少成为一个合格的经历者、倾听者、记录者和解释者。"
有深度的历史研究,有温度的作家研究,有紧迫感的知识分子的思考,凡此种种,在王尧那里成了鲁迅的一个散文诗名篇 " 好的故事 "。
" 希望王尧先生给我们奉献越来越多的‘好的故事’,也希望我们这代人在历字史上不一定留下什么丰碑,但留下一些大大小小的供朋友们相互间交通、记忆、谈论的‘好的故事’。" 郜元宝说。
建构自己的人格形象,反对格式化生存
在老友丁帆的讲述中,王尧不是一个单向度的人,不是只有着铿锵有力的一面,也有着气韵生动的一面,教书、研究、写作,写论文、写散文、写小说,还擅长书法、喜好美食,在文坛有着不同版本的故事。
△王尧
王尧旗帜鲜明地反对格式化的存在方式,认为 " 一个文化人,需要选择既融于社会而又超越现实的存在方式 "。在《别了,瓦尔登湖》一文中,他反省过这样的问题," 和梭罗,和鲁迅相比,我们并没有形成自己的简单、大度、独立、信任的生活。生活的格式化和思想能力的贫弱,足以让我们这一代人的故事雷同和贫乏。" 并追问自己:我们的故事是什么?
" 他表面上是很温柔的,但他的思想其实是很硬的,很有一种知识分子的风骨 ",吴义勤说。" 他是新小说革命的倡导者,也是新小说革命的实践者,更是一个将小说革命进行到底的理论家 ",何向阳说。" 他用他的写作示范了文学家应该为时代、历史承担什么 ",北京大学教授陈晓明说。
面对赞誉,王尧表示,自己是一个有理想有抱负的人,但不是一个很有野心的人。" 我不是想宣传我们这一代人的历史定位,我还没有膨胀到这样一个程度,恰恰相反,当我提出我们故事是什么的时候,我是以历史的参照性反省自己的薄弱和平凡,知道自己如何存在下去。"
(省作协供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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