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霞浦火车站上车往海滨的东壁,车子穿出城区,疾驰在高速公路。终于拐下高速,进入菜畦与矮树交错的原野。风从窗外拂来,吹乱头发,阳光穿越丝柏树和柳枝,前方,烟灰色的海湾出现款款而来。
住进临海小楼,拉开窗帘的瞬间差点让我屏息。窗外一片辽阔,海景像一道幕墙嵌进房间。
我双眼定定西望,一团耀眼的火球正慢慢往下沉,把蓝天染得通红。游荡的白云镶上了亮晶晶的花边,慢慢地,幻成了玫瑰的晚霞 ……
从远处绵延而至的余晖,映在透明的玻璃杯上,针芽浮动于金辉,像一条条游动的精灵 …… 曾以为海边观落日要配的是手磨咖啡,却不承想一杯秀芽才是意想不到的情意绵绵。
余晖落尽,意犹未尽,正好有海边晚餐来填补。楼底向海的平台,树篱间的木桌上已杯盘整齐。
正中,青花瓷盆,满满当当。抓起筷子,夹起一块,轻轻咬破酥脆的皮,是乡间粉条的味道。细细咀嚼,嫩滑的感觉,在唇舌之间漫游,有香菇的咸鲜香嫩,是久违的海鲜味道。上菜的大嫂说:" 没吃过吧?闽南糊,霞浦特色。粉条是本地的,虾仁、墨鱼,都很新鲜。"
另一道菜 " 牡蛎抱蛋 " 也是有名的霞浦美食。以新鲜牡蛎和鸡蛋为主料,再配上洋葱、胡萝卜、韭菜炒制。摆在桌上,像玉盘上雕琢的翡翠。还有浓香的红烧带鱼,清幽的凉拌菠菜,这岂止是勾起食欲,如果不配点小酒,简单是对美食的辜负。
肚饱酒酣,宽大马路足够我左右摇摆。有风扶着,我们沿着临海马路往崖下的海边走去。借着一双醉眼,把东壁村探访。
霞浦三沙镇东壁村,背山靠海。以前的村民,靠着紫菜和捕捞为生。近年旅游开发,晒渔网、造渔船的住家都改建成了客栈、餐馆。墙体抹上白霜,檐下吊起彩灯,三角梅的垂帘挂在壁上,窗棂上盛开得五彩缤纷。阁楼层层叠叠,碧蓝的泳池连通房间。来来往往的人们,背相机的,飞无人机的,在马路上奔跑的小孩子,面朝大海热吻的青年,来自全国各地,偶尔还有红发白肤的外宾 ……
这哪还是传统的渔村,这种搭配,像酒后的我,神魂颠倒。
拐进一道通往海边的窄巷,小巷其实是密集民居留出的一条细线,石阶随山势蜿蜒,我像步入了中世纪的某个森林古堡,这边庭院树影簇拥着绣球花,那边平台的游泳池,浪花像山泉般清冽地溅在我醉红的脸上。白天的暑热已随风而去,绿色的凉意在呼吸之间,充盈肺腑 ……
直到走近海边,直到听见了涛声哗哗哗地与我打着招呼,我才真正相信抵达了大海。夜幕降临东壁,正是繁忙时候。一艘艘渔舟像一片片飘叶找到了归根,落锚之后,岸上的机械伸出长臂吊起沉重的收成,即便是那守在崖边的林四使侯王宫也不会空闲。眼前,正有一艘大船在夜色里拉响汽笛,在它慢慢启航时,慈祥的妈祖肯定在默念着祈语。
暮色完全升起,建在山崖的渔村点亮了灯火。我站在海边,看着扑朔迷离的灯光泛在薄荷绿的波涛,像一汪金子,浮浮沉沉。
这样美好的夜晚,何须做梦。沉睡如静谧的大海,竟然错过了预定早起去五公里外的花竹看日出的计划。
还好,室外露台像是搁在海面的一块甲板。站在这里,也如伫立于宽阔的豪华邮轮。更美好的是,露台边沿还伸进无花果茂密的树冠,伸到头顶,斜斜的华盖,树荫惬意。目光从眼前移情别恋到别处,平台之下的大海,比傍晚时更蓝。它以安静的样子浮在天空之下,蓝蓝色调,抹上一层淡淡白光,仿佛一块时间的琥珀,折射出这个古渔村从前的渔猎景象。
该是告别的时候。收拾好行李,在路边等预约的车来接我。马路上,迎面走来一位背着背篓的老人。手中的拐杖,一起一落打磨着地面;另一手抄在兜里,脚步缓慢而悠闲。穿着别样,浅紫的对襟,画出蓝白相间的条纹,是蜡染的麻布做成。麻布纽成的圆球钮扣,像一串小樱桃,挂在胸前。
老人停驻在路边,给司机小伙点头时,依然抄着手。车开过,司机看出我好奇的眼神:" 有年出海,遇到海难,老李为了救人,折了左臂。从此上岸,办了船厂。一只手的日子过得依然洒脱。"
我敬意地回头,一直向他回望,望向那抄在兜里那空荡荡的袖管。那老式衣服,老式的人,还有老式的灵魂,蕴含着海的力量。
车子在加速,似乎有海风的推动。一轮红日映红平阔的海面,温暖的阳光,铺满东壁的山水、航船和奔忙的人 ……
□施崇伟
一审丨编辑 王璇
二审丨值班主任 刘宇玮
三审丨值班总编 张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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