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戏曲艺术的剧目表演中有许多 " 绝技 "，或曰 " 活儿 "、" 功夫 "" 特技 "，丰富多彩，十分有趣好看，这是观众非常喜欢欣赏戏曲艺术的一个亮点。但是如果在表演上、宣传上过分夸张渲染这种 " 绝活 "，就容易割裂本是综合艺术的戏曲剧目丰厚的文化内涵 , 使戏曲艺术简单化为某种 " 杂耍片断 ", 时间长了就会让人 ( 特别是对外交流中 ) 产生一种误解。这是不对的。

（《司文郎》剧照）

今天我们就以陇剧 " 男水袖 " 为例 , 谈谈 " 绝活 " 里包涵的思想文化意韵及其原本需要严谨遵循的艺术辨证关系。

去年 11 月下旬，甘肃省陇剧院推出的折子戏《司文郎》参加了在广西首府南宁举行的 " 2022 年全国地方戏精粹展演 " 活动获得成功，充分展示了陇剧 " 男水袖 " 的精彩魅力 , 受到南方观众青睐。我省青年演员谭强在 2011 年就以此戏荣获甘肃 " 红梅奖 " 大赛一等奖，" 十年磨一剑 "，个中艰辛只有演员本人体验得最为深切。该作品所呈现的戏曲表演艺术的精粹和古朴甚至 " 原始 " 的传统特色正是他对 " 绝活 " 在守正创新的坚执中所结出的喜人成果。

古时候戏曲艺人的创造才能是令人惊叹的。好端端的衣服袖口处再延续一截白色的布或绸缎 , 把这叫做 " 水袖 "，与身段组合，塑造人物形象，述写诸多传奇故事。" 水袖 " 的产生源自生活，似乎又违背生活常理，但它在 " 无中生有 " 中创造出了艺术真实 , 超越生活而递进观众审美层面 , 且在戏曲生、旦、净、丑各行当皆有水袖身段表演。水袖功的 " 名堂 " 尤为繁多，如抱袖、掸袖、投袖、绕袖、挥袖、双抖袖等等，各有各的样貌，各有各的用场。名目繁多的水袖功表演构成演员丰富多样的姿态和舞蹈，可以表现各种人物喜、怒、哀、乐的情绪。其中旦角的水袖表演最为繁多，早已成就了传统的 " 舞广袖 " 之美，积淀为一种民族化经典式的 " 水袖绝技 "。

然而 , 谭强的 " 男水袖 " 表演 , 即男性化的 " 水袖之术 "，在演出实践中给人以别具一格的新颖感觉 , 成为甘肃一折水袖特技传承的 " 招牌 "。" 男水袖 " 即特指陇剧《司文郎》这出戏中的一折 , 名作 " 闯狱 "。此本戏是由蒲松龄《司文郎》志怪故事再度进行创作而成 , 豫剧、京剧、秦腔等剧种上演过。谭强在老师指点下再度创作上演 , 强化陇剧剧种特色，通过嘛簧、帮腔、一摇三晃和三米多长特制的水袖以及吊门、甩发、后空翻等技巧的综合展示，成为当代陇剧艺术的一个保留剧目 , 也系他个人表演的代表作品之一。他的《司文郎 · 闯狱》也在外出文化交流中屡屡展示陇剧剧种水袖表演的艺术风采。实际上，" 男水袖 " 的表演是比 " 女水袖 " 的表演更为 " 稀罕 "。观众感觉到在这出《司文郎》中少了几多 " 阴柔 "，却又显现出男性阳刚性格的一面， 如此，" 水袖 " 注入了新的意涵，扩大了表演空间，人物内心活动充分得以外化 , 产生出一种特殊的审美感知与舞台效果。

蒲松龄所述的 " 司文郎 " 是指文昌帝君府里的比较清高显要的职务名称。小说中的故事指出，人世间 " 德 " 的重要 , 连阴曹对人的品行看得比文才还要重要。而陇剧的《司文郎 · 闯狱》集中凸现宋九郎的个性色彩 ," 司文郎 " 在告状的路途上抨击黑暗 , 诉说世间不公行为 , 呼唤人间的善良与正义，这正是其作品的思想主旨。谭强饰演宋九郎，且听他的唱词 :" 冤哪！怨气难抒 , 玉石不分空抱璞 , 空抱璞！奈何，奈何两岸鬼魂哭 …… 不由我三世人怒发彻骨！奸邪青云路，诚笃入地府，难解难悟；欲哭欲哭忍欲哭，我要为仁兄求通途。跌跌绊绊辨理由，人间正道何处，何处，何处！？" 宋九郎深恨社会的痼疾，无奈一死抗争，在崎岖路途中四处奔突感慨万端，悲慷声声激荡世间。如此传奇富有志异特点，剧情又来的异常震撼，" 男水袖 " 的表现自然也有了生活依据和表演的基础，而且他表演得幽美奇绝淋漓尽致。倘若没有这种合理的故事情节和精准的思想义涵 , 怎么会生发出 " 男水袖 " 特技之创作，又怎样让演员在 " 绝活 " 的运用中产生出新奇活鲜又盈溢力度之艺术美感？情节、思想、绝技在戏曲艺术中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只能融为一体地展示而不可随意割裂与缺失。

对于谭强而言，如果说初学《司文郎》是为了传承戏曲的水袖功法，那么现在越演越觉得是在演 " 戏 " 的实践中学习民族传统文化与戏曲美学特征，是在传承、拓展水袖功法中传递一种中华文化的思辨力与表现力，这就是 " 精粹 "。当自己对剧本与人物性格一步步理解的深刻之后，表演也就层层提高步步升化而深深感染观众。这就是戏曲表演艺术的本质和特征。在我看来，在《司文郎 · 闯狱》中 , 刻苦演练的谭强至少做到了以下三点：一、把陇剧 " 男水袖 " 表演完全融入到唱、念、做、打（舞）戏曲的整体统一规范之中 , 和谐、准确地进入 " 戏不离技，技不离戏 " 的艺术创造境地。" 技 " 与 " 戏 " 是完整统一的，二者之间不能偏颇或割舍；如果因演出时间限制，可以做点侧重 , 但不可缺失。我们作为观众也需尊重这种艺术内质构成的辨证关系，方能真正理解作品的思想意义与价值趋向；二、把 " 男水袖 " 的表演方式和绝技凝聚在刻画宋九郎的人物性格上，功法运用的恰当而见新创；不雕饰，不卖弄，不可有任何 " 出戏 " 的纰漏；" 绝活 " 表演得越到位越精湛，人物就越鲜明越生动，作品的艺术性就越准确越强烈。三、将 " 水袖 " 多见的阴柔妩媚化入陇剧 " 男水袖 " 的励志抒情之中，在水袖长度和表演速度、力度上见功夫，甚至让 " 水袖花子 " 在旋转、抛掷、飘飞的一瞬间发出 " 噼啪 " 声响，丰富观众视觉、听觉的审美意趣。我们觉得谭强做到如此地步，实属不易，而且达到真正的 " 绝活 " 特质的艺术高度。希望他继往开来承传戏曲艺术 , 再接再厉再展新的 " 绝技 " 风采。

作者 严森林 文 / 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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