ZAKER陕西 2023-07-21
【狮子王第一奇书笔记】金瓶梅第二十九回:命运在敲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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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如水,

易开难断,

若个知生死。

——金瓶梅 . 右调《点绛唇》

一、

红楼梦的第五回,贾宝玉梦游太虚幻境,检阅金陵十二钗,预告了贵族之家夫人小姐们不可更改的命运。金瓶梅的第二十九回,吴神仙冰鉴定终身,西门庆携带自己家人,接受本地驻军司令周守备请来的吴神仙检阅,让我们看到了西门庆的未来。

我们欣赏的文学是浪漫的、抒情的,是充满诗意的。我们想象的古人,要么带着艺术的滤镜,要么蘸着道德的笔墨。红楼梦里,参加检阅的少男少女青春靓丽,冰清玉洁。此后配上现代音乐,梦幻凄美,让人难以忘怀。

再回看清河县的土豪劣绅,队形散乱,轻俏随意,不是妓女就是娼妇,刚才还在院子里拨弄是非,现在放下手头的针线活,走到一个算命的跟前,接受命运的检阅,显得极不严肃。西门庆家里老婆嚼舌头,琐碎一大堆,无法谱曲,难以歌唱,传播起来毫无美感。

贾宝玉梦游太虚幻境,很难说不是从西门庆家里算命学来的。但是两人的对命运的认识却小有差异。

红楼梦是一场美梦的破碎,水花镜月,徒劳牵挂。大观园仿佛西方神话中的伊甸园,少男少女们如同徜徉期间的麋鹿和羔羊。他们被逐出大观园,似乎是命运对他们不公,和自己无关。他们是孩子,虽然处事孟浪,难免放纵自己的脾气,却不是道德上的坏人。贾府的衰败," 造衅开端实在宁 "、" 家事消亡首罪宁 ",从始至终,都是他人的罪过。警幻仙姑的警告更类似于古希腊悲剧中的 " 神谕 ",宣示命运是不可更改的,人只能选择承受。

金瓶梅里,若依张竹坡的说法," 虽有许多好人,却都是男人,并无一个好女人。"" 西门庆是混账恶人,吴月娘是奸险好人,玉楼是乖人,金莲不是人,瓶儿是痴人,春梅是狂人,敬济是浮浪小人,娇儿是死人,雪娥是蠢人,宋惠莲是不识高低的人,如意儿是顶缺之人。若王六儿林太太等,直与李桂姐一流,总是不得叫做人。而伯爵、希大辈,皆是没良心的人。兼之蔡太师、蔡状元、宋御史,皆是枉为人也。"

如此看来,西门庆沟通往来的,竟然没有一个好人。善有善报,恶有恶报。西门庆的败亡纯属自己作孽,因果报应,天道不爽。若依金瓶梅作者的看法,金瓶梅中的男女,反倒都是自己命运的主人。

二、

西门庆充满热情,偏爱大红。他喜欢宋蕙莲、潘金莲脚穿红鞋。红色能激起西门庆的热情和欲望。西门庆本来就是红尘中打滚中的人物。

红楼梦里,贾宝玉也喜欢大红,他本来就是红楼主人,斗篷就是一袭大红。

那只小铁棍污染的小红鞋被潘金莲扔了,她要重做一双。

她邀来李瓶儿,两个一处同做。金莲实在是个跳动不安的人,她描了一只就丢下,说道:" 李大姐,你替我描这一只,等我后边把孟三姐叫了来。她昨日对我说,她也要做鞋哩。" 然后,从孟玉楼房里,拽出孟玉楼," 两个妇人手拉着手儿,袖着鞋扇,迳往外走。"

这是何等的亲密。

偏巧,吴月娘在上房穿廊下坐,便问:你们往哪里去?

潘金莲道:李大姐让我替她叫孟三儿去,与她描鞋。说着,一直来到后花园,三人一处坐下,拿起鞋扇,你瞧我的,我瞧你的,都瞧了一遍。

每次看到这里,我都觉得惊心动魄,胜过黑帮小说。

倘若我们是吴月娘,此刻坐于穿廊下,眼看着潘金莲孟玉楼热络的从自己跟前走过,内心该是何等地荒芜和寂寞。在孟玉楼、潘金莲、李瓶儿组织的游戏中,没有吴月娘。在这不大的院子中,在这有限的女人中,几个别有风情的女同学撇开了自己的班长。

倘若我们是在职场的李瓶儿,内心又该是何等的恐怖。刚才热情的潘金莲,拉来李瓶儿一起做鞋,又让李瓶儿替她描样,主动提出去叫孟玉楼,此刻却告诉吴月娘,是李瓶儿让我来叫孟玉楼,替李瓶儿去描鞋。

我不带你去乃是因为李瓶儿。

潘金莲无声无息的向李瓶儿捅过去了一刀,潘金莲的恶毒不动声色。

而孟玉楼不辩一言。

然后,三个人仍然亲亲密密的你看我的我看你的。

张竹坡一直认为孟玉楼是个乖人,实在是个误判。宋蕙莲之死,孟玉楼再三再四的向潘金莲传递消息,鼓动潘金莲出招,叹息 " 大姐姐也不管 "。如今宋蕙莲已死,孟玉楼旧话重提:

又说鞋哩,这个也不是我嚼舌头,李大姐在这里听着。昨日因你不见了这只鞋,他爹打了小铁棍儿一顿,说把他打的躺在地下,死了半日。惹的一丈青好不在后边海骂,骂哪个淫妇王八羔子学舌,打了他恁一顿,幸亏是活过来了,若死了,淫妇、王八羔子也不得清洁!原来骂的王八羔子是陈姐夫。幸亏只是李娇儿在旁边坐着,大姐没在跟前,若听见时,又是一场儿。

金莲道:" 大姐姐没说什么?"

玉楼道:你还说哩,大姐姐好不说你哩!说,如今这一家子乱世为王,九尾狐狸精出世了,把昏君祸乱的贬子休妻,生生儿祸弄的打发来旺出去了,把他媳妇又逼的吊死了。如今为一只鞋子,又闹的这等惊天动地反乱。你的鞋好好穿在脚上,怎地教小厮拾了?想必吃醉了,在花园里和汉子不知怎的饧成一块,才掉了鞋。如今没得摭羞,拿小厮顶缸,又不曾为什么大事!

见潘金莲粉面通红,恼了,孟玉楼又劝道:" 六姐,你我姐妹都是一个人,我听见的话儿,有个不对你说?说了,只放在你心里,休要使出来。"

凡有潘金莲处,必有孟玉楼在侧。孟玉楼是消息的传播者,事件的鼓动者,也是西门庆家里妻妾关系的离间者。

孟玉楼乖在何处?

从当年出嫁,在杨家门前和张四舅公开闹翻,刻意要嫁西门庆,到最后进入西门庆家里,发现不是来做大娘子,反倒排到了第三,孟玉楼是何等的羞惭愧悔?又如何不愤恨怨毒?如何不抱阮寒酸?又怎可能不借机发作!

与潘金莲不同,潘金莲的目标是争宠,她自知永远不可能在家里挣得吴月娘那样的位置,但是只要独宠,她便可以知足。如果有人和潘金莲争宠,潘金莲不惜杀人。不管你什么宋蕙莲、李瓶儿,手段无所不用其极。孟玉楼心目中的对手永远是吴月娘。孟玉楼心中藏着一个大娘子。大姐姐不管谁管?该是我孟玉楼啊!

我们又不能替李瓶儿抱屈,这两人拨弄是非,李瓶儿又何曾掺杂一句话?

三、

金瓶梅三次算命,这一次总览其盛。

我们借此知道西门庆即将生子加官,也知道他难以逃脱命运的惩罚;知道潘金莲脸上有一颗黑痣,是杀死西门庆的凶手;知道李瓶儿眼中带醉,对西门庆充满深情;知道庞春梅原来腮边带痣,早年克父,周岁克母;也知道可怜的西门大姐长得丑陋,最后自缢而死,西门庆从不疼爱的闺女,命运凄惨。

吴神仙算准了西门庆三十六岁之前,一定有血光之灾。西门庆问:目下如何?吴神仙道,现在家里有五鬼在吵闹,都不是什么大事。西门庆又问:命中还有败否?吴神仙道:年赶着月,月赶着日,实难矣。

这一次的算命,最后都一一应验,报应不爽。

中国人的算命相面,至今流传不衰。说它是迷信,又像心理安慰,让人紧张,也给人希望,充满矛盾又毫无违和。如果说西门庆因为头圆项短,就一定享福,潘金莲唇中短促,就一定寿夭,似乎人的长相就是一种原罪,是娘胎里带来的,是已经预定的不可更改的命运。那人生岂不是变成了一场徒劳?如果说命运可以改变,像现代人对知识的迷恋,相信知识可以改命运,那何以充满知识的现代人依然对自己的前途充满焦虑?

人是自己道路上的盲人。人的一生,总是希望有一个坚实的可以承托自己的地板,让自己能够稳当的前进。可是人的欲望又不能忍受一个给定的人生。若以佛教贪、嗔、痴、慢的说法,我们怎么让西门庆戒掉对一双大红鞋的贪念,让潘金莲如何能不粉面通红,怎么让李瓶儿放下对西门庆的爱恋,怎么能让庞春梅能对着镜子说,我不过是个普通的丫环!

我们谁又不满身的贪嗔痴慢?谁不是充满欲望想挑战命运?谁能确切知道自己命运的边界,主动放弃?所谓止盈慎满,何其难哉!

好在西门庆和吴月娘都无执念,他们既不追究血光之灾,也不检查家里有哪五个鬼在吵闹,得过且过,才是他们过日子的正经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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