ZAKER陕西 2024-02-19
【狮子王第一奇书笔记】金瓶梅第九十回:春天后遗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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闲来无事倚门阑,

偶遇多情旧日缘。

对人不敢高声语,

故把秋波送几番。

——金瓶梅

西门庆的女人生活在花园里,她们出门的机会,不过正月元宵,清明上坟,间或亲戚走动。女人们出门,也多数坐在轿子里,只能隔着轿帘打量世界。因之女人们的故事,逼仄、狭隘,不够敞亮。即便李瓶儿出殡,吴月娘泰山进香,貌似宽阔热闹,我们还是觉得人生被动。直到本回,我们突然眼前豁然开朗,仿佛身处清明上河图,从头到尾的看见清河县,看见四处走动的人群:

话说吴大舅领着月娘等一簇男女,离了永福寺,顺着大树长堤前来。玳安又早在杏花酒楼下边,人烟热闹,拣高阜去处,幕天席地设下酒肴,等候多时了。远远望月娘众人轿子驴子到了,问道:" 如何这咱才来?" 月娘又把永福寺中遇见春梅告诉一遍。不一时斟上酒来。众人坐下正饮酒,只见楼下香车绣毂往来,人烟喧杂。月娘众人骊着高阜,把眼观看,只见人山人海围着,都看教师走马耍解。

这是西门庆的女人,走出府邸,坐在城市高处,第一次打量整个世界。这些女人曾经在元宵节,坐在清河县狮子街的二楼露台上,供人观瞻。潘金莲和孟玉楼都曾骚首弄姿,把瓜子皮吐给楼下的观众;吴神仙算命,她们都曾当着吴神仙来回走两步,请神仙仔细相面。但是西门庆做官之后,她们天地反倒似乎收窄了,请医生看病,吴月娘都觉得抛头露脸,丢人现眼。西门庆死后,官太太的身份解除了,绑在吴月娘身上的枷锁似乎松绑了,她们重回世界,似乎已经无需担心抛头露面被人嘲笑。

这一刻,她们俨然就在清明上河图的某处,吴月娘五短身材,孟玉楼腰如杨柳,大家一处饮酒。

便是在这里,本县知县相公儿子李衙内,远远瞧见了孟玉楼,不觉心摇目荡,观之不足,看之有余,口中不言,心内暗道:" 不知是谁家妇女,有男子汉没有?"

这李衙内,便是红楼梦中贾宝玉的先声。

金瓶梅的前二十回,娶孟玉楼、潘金莲、李瓶儿,是聚,小说视角在西门庆的府邸之外;后二十回,西门庆已死,小说的视角由西门庆的府邸,再次转回到清河县,转向清河码头,遥望着大宋王朝。这次转向,是西门庆家庭的离散,是整个大宋王朝的破碎,是西门庆女人们的告别。先有李娇儿,再到潘金莲庞春梅主仆,现在则到了孙雪娥和孟玉楼。

细读这一回,仍然有一种莫名的伤感与悲哀。金瓶梅是一部涉性的书,是一部关于欲望和激情的书。金瓶梅的上半部,是西门庆和他的女人们无处不在的激情,虽然滥淫,但是总觉得春意盎然,可是到了下半段,有一种人被掏空的感觉。西门庆看似兴趣不减,但是不得不借助春药工具。到了本回,我们看着吴月娘一众幕天席地而坐,见到的已经不是激情和欲望,看到的只是郊游、赏春,春天在草木之中,不在她们身体之中。春天在她们的身体里无可挽回的消逝了。

西门庆的女人们成熟了。

吴月娘一行赏春的时候,孙雪娥与西门大姐在家,午后时分无事,都出大门首站立。

也是天假其便,不想一个摇惊闺的过来。

那个时候,卖脂粉、花翠生活,磨镜子,都摇惊闺,如拨浪鼓。

大姐说:" 我镜子昏了。"

使平安儿:" 叫住那人,与我磨镜子。"

那人放下担儿,说道:" 我不会磨镜子,我只卖些金银生活,首饰花翠。"

站立在门前,只顾眼上眼下看着雪娥。

雪娥便道:" 那汉子,你不会磨镜子,去罢,只顾看我怎的!"

那人说:" 雪姑娘,大姑娘,不认的我了?"

大姐道:" 眼熟,急忙想不起来。"

那人道:" 我是爹手里出去的来旺儿。"

雪娥便道:" 你这几年在哪里来?出落得恁胖了。"

来旺儿道:" 我离了爹门,到原籍徐州,家里闲着没营生,投跟了老爹上京来做官。不想到半路里,他老爷儿死了,丁忧家去了。我便投在城内顾银铺,学会了此银行手艺,各样生活。这两日行市迟,顾银铺教我挑副担儿,出来街上发卖些零碎。看见娘每在门首,不敢来相认,恐怕踅门了户的。今日不是你老人家叫住,还不敢相认。"

雪娥道:" 原来是你。教我只顾认了半日,白想不起。既是旧儿女,怕怎的?"

我读到这里,却不由得眼中一热。

来旺,是宋蕙莲的男人,因为西门庆勾搭宋蕙莲,来旺与孙雪娥有首尾,潘金莲计杀宋蕙莲,来旺受冤发配故乡,孙雪娥从此被西门庆拘了头面,躬耕厨下。

来旺与孙雪娥,本是金瓶梅中最不起眼的角色,是今日社会中餐馆、夜市中混生活的人物。他们在各自的阶层谋生,蜷缩在厨房或者街道的角落,不受社会待见。他们之间的感情,是不正当的男女关系,不能见天日,他们的性格,充满人类的缺陷。孙雪娥愚蠢自私,来旺充满情绪,缺乏远见。但是,我们若以人生的相契相知而言,孙雪娥和来旺才是老天安排的一对。宋蕙莲虚荣爱攀高枝,孙雪娥粗鲁实惠,孙雪娥才适合做来旺的老婆啊。

天不假其便,棒打鸳鸯,这两人天各一方。可是,从当年被西门庆赶出家门,如今三四年已过,来旺千里迢迢,挑着担子,喊着号子,挨家挨户,走州过县,重回清河县,所为何来?

谁说不是为了孙雪娥?这底层人的深情,我们可曾看见?

金瓶梅的作者真是天纵奇才。西门大姐说,我的镜子昏了?镜子不清楚,不就是分辨不出人吗?这不是在提醒孙雪娥,你仔细分辨一下,擦亮眼睛,看看你面前的人啊。

尽管来旺上下看着孙雪娥,孙雪娥仍道:你不会磨镜子,去吧,只顾看我怎的。

我们应该批评孙雪娥的眼拙还是感叹时光的流逝?在这短暂的几年里,来旺是怎么样朝思暮想孙雪娥,孙雪娥又怎可能不思念来旺。但是当时间和人世的折磨让两人重新相见,两人却半天认不出彼此。在来旺再三提示下,孙雪娥才道:原来是你!

此后的故事,是孙雪娥和来旺如何商议,偷出孙雪娥藏匿的家私,如何又被衙门捉住,来旺被拘,孙雪娥被春梅收购,重新回到厨下。这一切,既是对人物命运的交代,也说明西门庆家庭的流散。

来旺和孙雪娥,实在是一对笨贼,我们观看他们笨拙的计划,翻墙,揭瓦,逃窜,最后仍然被抓,觉得可笑。他们是生活在低维度世界的人们,他们的计划永远周密谨慎,但是在开了天眼的人心目中,这一切,不过是人生的徒劳。

但是这故事的接续对一个现代人不再重要,我在这布满灰尘的男女中,看到的是人生的艰难和不易,看到的是底层的温暖和悲欢。大狗叫,小狗也要叫。孙雪娥和来旺,每次的相遇似乎都是错的,每次见面都不是时候,但是来旺的万里征程,孙雪娥为了过自己单独的生活,为了和来旺在一起做一对野鸳鸯,不惜起半夜,爬高墙,担惊受怕,仍然不能不让人心中热泪长流!

金瓶梅缺爱,但是你却会在孙雪娥和来旺这里发现,金瓶梅有爱,尽管这爱不正当,浅薄简单,但这是爱啊!

即便这世界幽暗不明,高低不平,可是我仍然如同飞蛾扑火,在昏暗中颤颤惊惊的向你奔去,只是想过自己要过的生活,这是我看到的孙雪娥和来旺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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