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熙晋,浙江义乌人,字析夫,号西桥。平生不好声华,好经学诗文,著述颇多。
清嘉庆己卯科优贡,道光五年 ( 1825 年 ) 以知县拣发贵州,先后任龙里、普定、开泰 ( 今锦屏 ) 、永从 ( 今从江 ) 等县知县和广顺 ( 今长顺 ) 知州、都匀知府。
道光二十年 ( 1840 年 ) 调任仁怀直隶厅同知。到任后捐资培修城垣,设置陛诏滩口,兴办义学,增设宾兴田,以奖掖厅内士子乡试;在任内多次出巡厅境各地,视察民情,沿途对赤水河流域及境内风土民俗进行考察,撰写有关物产、名胜的考、辩、说文章,创作出大量记述赤水历史文化、山川人物、风土民情的诗歌。
道光二十一年 ( 1841 年 ) ,陈熙晋邀集仁怀厅士绅贤达,主持编纂有史以来第一部全面系统反映赤水地区政治、经济、文化、社会发展历史的《仁怀直隶厅志》,并亲自撰写序。在编纂《仁怀直隶厅志》的过程中,人们把他在仁怀厅同知任上创作的诗歌收入《仁怀直隶厅・艺文志》以示怀念。在这些诗文中,尤以他的 52 首竹枝词一《之溪棹歌》影响最大,这组诗歌主要以赤水地区的历史、民风、物产、盐运等为主题,其中有 16 首专门记述赤水河整治和仁岸盐运中仁怀直隶厅城到茅台段食盐运输情况,对贵州总督兼巡抚张广泗开发赤水河,为解决贵州盐荒所起作用进行歌颂。
陈熙晋的这组诗歌,真实记录下当年仁岸盐运的场景,也弥补了因《仁怀直隶厅志》重人文、轻经济造成对当年仁岸盐运在解决贵州民众食盐问题的重要地位与作用及盐运的艰辛等记述过于简约的不足,为今天人们了解、研究古代仁岸盐运提供了真实的佐证资料。
仁岸,贵州古代乃至近现代食盐运输的主要口岸,承当全省食盐供应一半以上需求量,除得利于赤水河水道之便外,与清乾隆十年 ( 1745 年 ) ,贵州总督兼巡抚张广泗请准并主持整治赤水河航道分不开。虽然当年张广泗整治赤水河初衷是为解决运输黔铅滇铜运费过大的问题,但最后却为解决贵州食盐匮乏问题发挥了意想不到的巨大作用,赤水河流域经济社会的发展,也是伴随着赤水河的整治与仁岸盐运的兴起。陈熙晋到任后,对张广泗主持整治赤水河,最终缓解贵州长期缺盐的壮举甚感钦佩,也对其以后的遭遇深表同情。他在《之溪棹歌》中这样写道:" 经略威名草木知,蜈蚣崖上读残碑。遗民指点停驺处,泪堕金川叫子规。"
这里,陈熙晋以诗人的语言,记述他途径赤水河险滩蜈蚣岩时,站立在悬崖直立、水流急湍的河岸上,面对当地人民张广泗当年主持整治赤水河水道立下的功徳碑,听当地人民述说当年张广泗前来考察整治后的赤水河情况,对张广泗充满敬佩和缅怀之情,并对张广泗奉旨前往川西,协助讷亲平大金川之乱,因久战无功被朝廷处死,遥表祭奠之意。
陈熙晋在对张广泗的深感敬佩之时,也表明自已对张广泗整修赤水河的功绩予以充分肯定,并对继任张广泗的贵州巡抚爱必达进行鞭挞,他这样写道:
狗椒诳舌味难寻,舟秋子装盐贩至今,
不是辽阳大司马,洗金价合贵如金。
该诗背后有这样一段事情,张广泗在开通赤水河水道的第二年,清乾隆十二年(1747 年)调任川陕总督,爱必达便多次上奏乾降皇帝,要求惩罚当年随张广洲修整赤水河水道的各级官员,扣其薪俸,归还张广泗修河动用的银两。当年,张广泗在请修赤水河的奏章中说道:修河之银,可待铅铜运费节省下来,两年即可归还。赤水河开通后,运京铅滇铜节省下来的费用,两年仅达修河银两一半,未能按期归还修河所动用银两。爱必达害怕朝廷追究自已之责,上奏乾隆皇帝,要求按处理整治金沙江的官员一样处理参与整修赤水河的一干官员。但是,乾降皇帝认为爱必达此举不像一位封疆大吏所为,虽然整治赤水河后,未能按期收回修河之银,赤水河航运仍在进行,收回修河银两只是时日问题,因而未准爱必达之奏。陈熙晋在诗歌中以 " 舟秋子装盐贩至今 " 来赞颂张广泗修河之功,认为如果没有乾隆年间的整治赤水河,贵州人民食盐仍将是 " 洗金价合贵如金。" 暗指爱必达心胸之窄,眼光之短。
陈熙晋到仁怀直隶厅上任时,因赤水河上游茅台至天鼓崖段已不能再行舟,赤水河上虽没有运京铅滇铜的船只顺流进入长江,川盐已不能用船运至毕节界了,京铅滇铜改赤水河水运为陆运已经几十年,但那川流不息的盐船仍通过赤水河往来于合江至茅台之间,大量的川盐源源不断从仁岸输入黔省各地。因此他在《之溪棹歌》中写道:
天鼓崖根舣棹无 , 疏河方略未全纾。
金钱四万当年清,付于行人唱鹧鸪。
诗中认为现在从茅台上溯至天鼓崖不能行舟,是因为张广泗离黔过早,使修整赤水河的计划未能得到全面落实所至,当年修整赤水河动用的白银四万两已经全数归还,至今的赤水河仍以盐运及其他运输造福着两岸人们,使得沿河两岸人民过上安定祥和的日子。
仁岸,虽以当时的仁怀厅而命名,但其起点在四川的合江县城,从合江沿赤水河上溯的盐船,因船大载重多,到仁怀厅城后,不能继续上行,要将食盐卸下改由牯牛船装运上行。当时从合江上来的盐船,主要停泊在仁怀厅城东门外与上行的牯牛船在此 " 过单 " ( 船与船在河面上直接卸货转载 ) ,即将合江盐船运来的食盐,直接在河上卸到上行的牯牛船上。陈熙晋在他的诗歌中描绘了一幅盐船到仁怀厅城的繁忙画卷:
东门沱下水鳞鳞,浦树沙鸥画不真。
邪许数声船舶岸,一篙犹带锦江春。
仁岸为川盐人黔的重要口岸,承担输黔食盐近一半的任务,在当时食盐实行商运商销时期,在各地税赋征收中,盐税所占比重很大,因而在仁怀厅管辖的厅城、土城、仁怀县生界和渔湾四个厘卡征收过往盐税,因此,食盐运销多寡,直接关系到仁怀厅税赋的征收。同时 , 在仁怀厅城东门外,赤水河中有一巨石横亘,从右岸几直抵河左岸,人们习惯称它为 " 石龙 ",并把它列为 " 仁怀十景 " 之中的一景一 " 石龙东渡 "。在赤水河行船的人们从多年的航行经验总结出,每当东门外的 " 石龙 " 露出水面,土城一段河道方可行舟。作为父母官的陈熙晋也对盐船运输情况十分关心,也主要出自对盐税的征收之上,盐船航行正常,盐税征收必然正常,如盐船航行不畅,各厘卡征收盐税必然要减少,因此," 石龙 " 出水,猿猴上行盐船可抵达土城,而船运量大,土城厘卡所征盐税就多,财政收入也就多。因此,在他的诗歌之中是这样记述的:
度支全系课输赢,消长溪痕旦暮殊。
昨日石龙新出水,盐舟知抵土城无。
陈熙晋曾利用出外巡视之际,对仁怀厅各地进行了考察,同时,也对赤水河从仁怀厅城到茅台段作了亲身体验,目睹赤水河航道之险与盐运历程的艰辛,用诗歌这一特殊的文学形式将其记录下来,他这样写道:
丙滩之下泻澐澐,十丈惊涛欲卷云。
触屿游鱼齐折尾,鰼流只让水犀军。
诗中描绘出大小丙滩的险峻,也称赞盐运船工战胜险滩急流的壮举。
▲早期的赤水河盐运码头
鰼流 " 过去称丙滩到仁怀厅城一段赤水河为 " 鰼部水 " 而得;" 水犀军 " 是指航行力赤水河上的运盐牯牛船。同时,陈熙晋还借一盐运船工妻子的口,来记述赤水河丙滩至鸭岭滩一段河道之险:
滩滩欢喜是安流,大别小别愁复愁。
侬不愁风但愁水,郎船前月上猿猴。
诗中的 " 欢喜 "" 大别小别 " 均为险滩名,当时从仁怀厅城上行至猿猴的牡牛船往返一次需时 15-20 天,有时还受洪水和枯水的限制,往返一次时间更长。
赤水河水道虽在乾隆初年经过整治,但主要整治的是上中游的 61 个险滩,鸡心滩以下至赤水河入长江口这段河道的葫芦垴滩、鸭岭三滩、大小丙滩、白梭滩等险滩未能得以整治,同时,在上中游的蜈蚣崖滩、大猿猴滩仍不能行船,因此,盐船在赤水河上须分段航行。由于运道长,且滩多水险,各段盐船载重量不同,所需船员、纤夫数也各不相同,各段盐船所需船员与纤夫也就在各段范围自行招募。对此情形,陈熙晋在他的诗歌中这样描述道:
盐舶频更转运难,猿猴滩与二郎滩。
各依疆界召舟子,莫作瞿塘恶少看。
从猿猴至二郎滩的赤水河河床狭窄,航道水浅,所行盐船重量减少,特别是猿猴至土城段才 30 里路程,而盐船只能装八成载航行,还需 3 至 4 日才能达到。陈熙晋这样描述道:
黄泥滩石最嶙峋,一雨维舟动浃旬。
咫尺土城天样远,关头望断算缗人。
黄泥滩是此段河道最险之处。从猿猴到达土城的盐船要在土城码头园载后再继续上行到二郎滩。土城到二郎滩河道险滩虽少,但两岸怪石纵横,纤道险峻,陈熙晋这样写道:
土城南去最嶙峋,乱石纵横不受凌。
要试行人腰脚健,披毡带笠裹行㬺。
盐船达到二郎滩以后,因上溯航道未能开通,蜈蚣崖近十余里长滩成为仁岸盐运的最大瓶颈,所有盐船至此,都要将食盐全部卸下,由脚夫搬运至各盐号转运点过秤入仓,再由当地人将其包裹成小包,用人工背,骡马驮,搬运过金竹冈到马桑坪,从兴隆滩装上茅村船运往仁岸水运最后一站茅台,在这段陆运的包盐、运盐民工中不乏妇女,因而陈熙晋在他的诗歌给予这此妇女民工以同情,他写道:
天与贫民便若何,蔺州卅里罢开河。
裹盐民妇上山去,风雨一肩何其多。
在二郎滩卸盐后的盐船,一般放空到岔角滩,顺便装运石灰到猿猴,以增加收入。陈熙晋对此深有感触写下这样的诗:
争奈蛮荒生计微,回空双桨去如飞。
云烟满贮知多少,岔角滩头载石归。
从兴隆滩到茅台,除马崖滩与马尾滩稍险外,其余河段水缓滩小,由马桑坪发运的盐,除茅村船装载外,还需人工与骡马陆运,因而,该段河道也相应少了数十名纤夫一起拉纤的壮观场面和声震两岸群山的船工号子,陈照晋在他的诗歌中这样记述道:
安罗里接二郎遥,两岸人家太寂寥。
除却马崖兼马尾,烟波未碍付兰桡。
盐船到达茅台后,仁岸盐运水运结束,开始转为陆运,由人工肩挑背驮和骡马运输,把食盐运往贵州内地仁岸各站销售。从茅台往上的赤水河水道在张广泗主持整治后,通行过几年运输京铅滇铜与川盐的船只,由于缺乏维护,航道又逐渐被两岸滚下的山石淤塞,不再通航。该河道能行船时,从茅台到毕节县与四川叙永厅交界的马蹄滩只需 3 日。陈熙晋在他的诗歌中这样写道:
茅台西望岭千盘,估客停舟上水难。
怪底寻常行牒子,一篙直到马蹄滩。
陈熙晋除了在《之溪棹歌》对仁岸盐运的情景作了记述,同时,还在他的《咏风俗》一诗中也记下盐运之事 , 该诗写道:
斗大孤城里,人烟日渐添。
浅深筒吸酒,厚薄箬包盐。
巷犬声如豹,鮰江状似鲇。
岷峨青咫尺,门户障全黔。
该诗通过 " 斗大孤城里,人烟日渐添 " 来告诉人们,自从赤水开通后 , 仁岸扑运的兴盛,吸引各地商贾与人民前来这里从事盐运和与盐运相关行业,使清初仅不及百户人家的边城,到道光时也发展到 2000 多户人家的城镇,并以 " 厚蒲箬包盐 " 来讲述仁岸盐运的食盐产地与品种及运输包装。清代由四川接济贵州的食盐,因要经过艰辛漫长的盐道才能达到贵州省内各销点。途中需要多次装卸转运,当时为方便运输,四川自流井、贡井、犍为、盐亭、三台、中江、蓬溪、乐至等地盐场,要将输黔食盐熬制成块状,包装后启运入黔。从仁岸入黔的食盐,主要产自富顺自流井和荣县贡井,自流井熬制的块盐呈黑色,渣重味涩,人们称其为 " 厚盐 ",贡井熬制的块盐呈白色 , 且渣轻味甘,人们称其为 " 薄盐 "。厚盐价低薄盐价昂,因而人黔食扑多以厚盐为主,由于仁岸的仁怀厅城到猿猴段的热船需要多次装卸搬滩,因而产生了该独特的食盐包装用具——盐勘子,亦称盐勘,盐勘主要用竹篾编织而成。因此,陈熙晋在诗中用 " 厚薄箬包盐 " 记下仁岸盐运中运输的食盐品种,以及仁岸盐运中的独特运输方式,诗中的 " 箬 " 原意指箬竹或箬竹叶,陈熙晋把它用到自己的诗中,泛指为用竹编织的盐勘。
有关过去仁岸盐运的资料,由于年代久远,盐政多次的改变,大量资料已无处寻觅,大量的有关盐运的实物遗迹也在社会的变革中消逝,赤水地区历史上的文人墨客长期受重农抑商的观念影响,对仁岸盐运这一重要活动,未能记下一纸半字,使得长期以来对仁岸盐运的研究因无资料几乎成空白。作为一位浙江籍的地方官,陈熙晋有感于赤水河流域社会经济发展与仁岸盐运兴起的密切关系,除了在他主持编纂的《仁怀直隶厅志》税赋卷中记下仁岸盐运与仁怀厅税赋的关系外,还将其发展与仁岸盐运的艰辛用诗的形式记录下来,成为我们目前所能了解、研究仁岸盐运必不可少的参考资料,其功是不可言谕的。
作者 苏林富
编辑 邓文盈 /编审 李枫 / 签发 蒲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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