ZAKER陕西 03-20
【今西安】吃一顿麦饭,是陕西人对春天最大的敬意
index_new5.html
../../../zaker_core/zaker_tpl_static/wap/tpl_font3.html

 

1

六岁或是七岁那年春天,我到村里二娃家串门,看到他正端着一个洋瓷碗在吃饭。我本来要走,无意中看到二娃吃的是麦饭,而且是一种泛着鹅黄色的麦饭,我感到好奇就多瞅了两眼。

二娃他大看见我表情有些发瓷,说,看甚了,这是榆钱 " 苦累 "(麦饭),受苦人吃的。

说是受苦人的饭食,二娃一家却吃得津津有味,一下子勾起了我肚子里的馋虫。转身跑回去对我哥说,嘎嘎(陕北方言,哥哥),我在二娃家里发现一种好吃的,叫做榆钱苦累,看着可香了。

我哥却并不吃惊,说,不就是榆钱饭么,我听说过。你不要眼红,咱们也去捋榆钱,回来让妈给咱做。话说罢,我哥拿了我爷放在墙角的一个大笼,带我就要出门。

我妈看到了,问:你俩拿个笼做甚了,拾粪去还是给猪打草去?

我兄弟二人异口同声说,捋榆钱可呀!

我妈感到很吃惊:哎呀,我娃娃一满长大了,学会给家里做营生了。又叮嘱说,爬树不要太高,操心跌了,捋上些早点回来!

出了大门,我跟在我哥屁股后头呼哧呼哧爬到了硷畔后面的山上,看到了二娃说的那棵垂在半坡上的歪脖子榆树。

站在树底下,我看着树上绿油油的叶子,有些犯嘀咕,问我哥,嘎嘎,这绿叶子是不是榆钱?

我哥说,你不是在二娃家见过吗?我说,我就在人家碗里看了一眼,就是黄黄的,做好了看不出来么!

我哥也有些犯迷糊,想了想说:应该就是榆钱吧,榆树上的不是榆钱还能是甚?管他着了,捋回去再说。

说罢,我哥学着大人的样子,脱了鞋,又给手上唾了两口唾沫搓了搓,三两下爬上了树。我太小上不去,只能在树底下打下手。

我哥骑在树杈上放开手脚捋 " 榆钱 ",捋好一把就攥在手里团成一团扔下来,我蹲在地上给笼里拾。直到把一笼装满,才沉甸甸地抬着下了山。

回到家一进院门,我们就朝着窑里喊叫:妈,看我们捋哈的榆钱,可重了!

我妈上前一看,脸色顿时变了,说:好我的憨娃娃哩,你们把榆树叶子摘回来一河滩作甚了?!

我和我哥傻眼了,辛辛苦苦一早上采回来的东西居然吃不成,灰不溜溜地抬出去倒了。

过了两天,我妈亲自上山捋回来一筐榆钱,给我们做了一顿真正的榆钱麦饭,甜丝丝的,很好吃。

一篇叫做《榆钱饭》的文章,令很多人记忆犹新。在物质条件匮乏的岁月里,人们为了抵抗饥饿,要在青黄不接的春天找到一切可以果腹的东西。于是榆钱、白蒿、苜蓿、槐花、灰灰菜和杨树芽、柳絮芽等春天长出来的花草枝叶,都会成为做麦饭的食材。前几年的那段特殊期间,人们出门买菜不方便,有人甚至把目光投向了家里的绿萝和吊兰:这玩意儿是不是也可以做成麦饭?

我奶奶在世时常常感慨:小时候真是把苦日子过扎咧!虽然我老外爷是富农,家里还养着几个长工,但是手紧得很,一满舍不得吃,常常打发孩子们上山捋榆钱摘槐花掐白蒿,回来掺着杂面做麦饭。粗粮吃多了,一个个都把胃吃哈了毛病。而个(现在)光景好了,提起榆钱饭就害怕了。

到了现在,饥饿成了比远方还遥远的一件事情。一个伙计喝多了常说,饿肚子的年代,人类只有一个问题,如何吃饱。吃饱了的年代,人类除了不饿,剩下的都是问题。

有一年清明节,我在距离陕北几百公里开外的关中农村再次遇到了盛开的榆钱,距离我上次捋榆钱已经过去三十多年。那个下午阳光灿烂,惠风和畅,村头的路上没有一个人。我一边捋着榆钱,一边想起了我的奶奶。

一个朋友说过:给他一把面,他能把全陕西做成麦饭。话虽然有些夸张,但并不过分。在一切食材皆可油泼、万物皆可夹馍的陕西,春天的另一个名字叫做麦饭季。

陕南乡党吃不吃麦饭我不太清楚,我仅知道在八百里秦川,这种将蔬菜裹上面粉蒸出来的吃食,绝对是家喻户晓妇孺皆知般的存在。

但是在陕北地区,麦饭并不局限于一种叫法,它的名字差不多和其种类一样丰富。有的地方叫做洋芋叉叉,有的地方叫苦累,还有一些地方称之为丸子。

除了名称迥异,麦饭的吃法也略有不同:关中乡党食用麦饭采取油泼做法较多。蒜末、辣面、食盐、香醋,再加几滴生抽酱油搁在麦饭上头,然后将一勺滚烫的菜籽油浇下去,随着滋啦一声响,一缕青烟升腾而起。经过一番醍醐灌顶般的洗礼,油泼麦饭就出锅了。陕北人吃麦饭则偏爱甜口。通常用葱姜蒜末加了西红柿炒一锅红红亮亮的汁子,拌着麦饭食用。也有人会将麦饭放凉后,配了青椒丝洋葱碎下锅炒了吃。、

上中学那会,学校大门外的夜市上,爆炒洋芋叉叉的香味不知俘虏了多少寒窗学子的胃。

随着生活条件的改善,我表弟发明了一种麦饭的新式吃法,那就是麦饭加肉。按照他的说法,传统做法的麦饭太素了,干巴巴的有些噎人,必须改良一下。

于是每次家里吃洋芋叉叉,他都会让我姑准备一碗小炒肉或红烧肉,和麦饭搅在一起。寡淡朴素的麦饭遇到了动物油脂的滋润,立刻变得光滑可口香气十足。农家饭摇身一变从青铜进阶为黄金段位,无论从营养还是口感都得到了彻底升华。

我表弟说:这是 " 麦饭 Plus"。

陕西人在春天离不开麦饭,就如同南方人离不开春笋。在陕西,吃一顿麦饭是春天的标配。甚至可以说,一个陕西人如果没有在春天吃过一回麦饭,出门都不好意思和人打招呼。

在省城西安,每一个阳光明媚的春日午后,你大概率可以察觉到有这么一群人,他们或是在青龙寺,或是在高新二路,也可能是在交大,王莽,蓝田,在一切可能看到鲜花盛开的地方,摆出各种姿势出片。

而和该群体数量相当的另一个群体,则是去西二环、浐灞、白鹿原、草滩的河堤路,提着塑料袋袋搜集麦饭食材的大妈和北北。对他们来说,没有什么比吃一口春天更重要。

花费一天时间,去搞上一些可以做成麦饭的野生免费食材,既是基因里对饥饿岁月的追忆,也是对春天本身的尊重。而且,这种感觉要比出片来得更加饱满实惠。

与此同时,可以做麦饭的食材往往是短暂美好的。无论是树上的榆钱,地里的白蒿,还是枝头的槐花,一旦错过黄金采摘期,再想吃就要等到下一年。就如同西安隐藏在冬天和夏天的间隙的春天,转瞬即逝,从不逗留。对大多数普通人而言,生活永远平淡无奇,周而复始的日子里,能够接受春天的慷慨馈赠,其实是一种疗愈。

去年的一天,我在夜色中骑着电摩进了小区。一阵微风吹过,空气中突然传来一股沁人心脾的清香,让一个中年男人在重复平淡的日子里感到一丝意外惊喜,心情顿时变得香甜而美好。

我知道,这是洋槐花开了。

在春末姗姗来迟的洋槐花,算是来给麦饭季收尾的。洋槐花是味道最香的麦饭食材,不仅可以用来做麦饭,还可以蒸包子、炒鸡蛋。如果有谁路过福银高速,永寿梁那段槐树林可能正好是洋槐花的天堂。

有了冰箱加持,洋槐花可以保存一年以上不坏,随吃随取,但是只有新鲜的洋槐花才是春天的味道。一个伙计说:那种感觉好像初恋般的气息,充满毕业前夕的小伤感和春归无觅处的怅然。

春天可能是迷惘而困顿的,但是吃过一口麦饭,这个季节的人们就会变得活泛。对陕西人来讲,没有吃过麦饭的春天,不是一个合格的春天。家里做上一顿麦饭,可能是陕西人对春天最大的敬意。

来源 / 今西安

相关标签

叶子 陕北
相关文章
评论
没有更多评论了
取消

登录后才可以发布评论哦

打开小程序可以发布评论哦

12 我来说两句…
打开 ZAKER 参与讨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