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月 8 日，红星新闻报道了一则外表简洁、内幕抓马的新闻：今年初被以贪污罪判处有期徒刑十一年，并处罚金 100 万元的陕西咸阳秦都偏转幼儿园原园长孟希娟，刚刚提出了上诉。

据媒体的公开报道：孟希娟，女，1971 年 10 月 13 日生，汉族，其涉案金额达 10795369.03 元。

▲偏转幼儿园（图：网络）

看到这条消息，绝大多数人的第一反应都是一脸懵逼：现在办幼儿园来钱这么容易吗？居然能贪一千万？

在中国，幼儿园举步维艰早已不是什么新闻，一方面生育率逐年下滑，适龄幼儿越来越少；另一方面由于幼教待遇偏低，导致几乎招不到合格的幼师，幼儿园正在变成 " 夕阳产业 "，几乎天天都能看到 "X 地关闭 XX 家幼儿园 " 之类热搜。业内一片萧条，这个偏转幼儿园的孟园长是是何方神圣，居然能刮出来八位数的油水？

更何况，想犯贪污罪也是有 " 门槛 " 的，按照《刑法》第 382 条的规定：贪污罪的主体必须是 " 国家工作人员 "。孟希娟一个民办幼儿园的园长，够得上 " 国家工作人员 " 的档次吗？

偏转幼儿园背后的咸阳偏转集团，曾经是国有上市公司，主营电视机彩色显像管用偏转线圈系列产品的生产，一度是国内规模最大的几个的偏转线圈厂家之一。但凡有点年纪的股民，应该大都听说过 " 咸阳偏转 " 这个名字。

孟希娟原本的身份，就是咸阳偏转集团关联的公司咸阳偏转电子科技有限公司的一位员工。

▲偏转线圈（图：网络）

1993 年，偏转集团为解决职工子女看护问题而成立了 " 偏转托儿所 "，1997 年又改为 " 偏转幼儿园 "，成为偏转电子后勤管理部下属的经济实体，可以认为是偏转集团的 " 子弟幼儿园 "。孟希娟自 2005 年 11 月起成为这家幼儿园的负责人，2009 年 11 月开始正式担任园长。

需要说明的一个细节是：孟希娟刚接手时的偏转幼儿园，是个龟缩在一座小区某个不起眼的角落里，总面积不到 700 平米，只有 8 个班共 73 个孩子的一穷二白的标准 " 草台班子 "，在偏转集团的眼里属于彻头彻尾的 " 拖油瓶 "，恨不能甩之而后快。孟希娟上任一把手后，20 年间苦心经营，硬生生把这个原本只是偏转集团本着为员工提供福利初衷开设的 " 蜗居 " 升级成了厨房、塑胶跑道、娱乐设施一应俱全，巅峰期拥有超过 600 名孩子、50 余名教职工的规范化幼儿园。

这可不是用什么 " 混资历 "、" 熬工龄 " 之类能形容的，这是绝对的大善人。而孟希娟也因此获得了省级示范幼儿园园长、市级劳模、市巾帼标兵等荣誉，偏转幼儿园则连续斩获了省级示范幼儿园、咸阳市绿色幼儿园、秦都区学前教育工作先进单位等光环。

▲偏转幼儿园内景（图：网络）

但到了 2015 年，局势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当时，偏转幼儿园已经运营了 20 多年，孟希娟正式 " 接盘 " 也已整整 10 年，但还没拿到办学许可证，在很多人眼里仍然属于 " 黑户 "。于是在 2015 至 2016 年间，孟希娟以 " 申办办学许可证需签订办学场地租赁合同 " 为由，先后与时任偏转电子后勤管理部部长的白某签订了两份《幼儿园承租合同书》，其中甲方落款为白某，加盖偏转电子后勤管理部公章；乙方落款则为孟希娟。

▲偏转集团办公楼（图：网络）

这两份合同中，一份的承包期限为 15 年（2015 年 1 月 1 日至 2030 年 1 月 1 日），其中规定：甲方在承包期间不得无故干扰乙方依法经营幼儿园，乙方则必须依法办学，每年租金 12 万元，在租赁期间，幼儿园 " 财务独立，自负盈亏 "。至于另一份合同，则没有具体时限的约定。

但无论如何，按合同内容，偏转幼儿园的性质并非公立幼儿园，其办学资质来源于当地教育局颁发的《民办学校办学许可证》。简单地说，就是孟希娟的身份是 " 民办幼儿园负责人 "，场地是向偏转集团租赁的，办这个幼儿园属于 " 租场子做生意 "，除了合同写明的租金以及个别条款（如需要解决 4 名集团人员的待遇）之外，幼儿园挣多少钱都跟偏转集团没关系，都算幼儿园的一把手也就是孟希娟的 " 劳动所得 "，应当完全归孟希娟个人支配。

就这样，双方相安无事地处了两年，到 2017 年，又出现了新的幺蛾子。

这一年，为实行国有企业改制，咸阳将各市属企业的幼儿园进行了一次大面积的洗牌，将其重新整合组建了 " 咸阳幼教集团有限公司 "。10 月，偏转集团与这个新版本的幼教集团签订了移交协议，把偏转幼儿园的所有土地、房产、人员等统统 " 打包 " 转移到了幼教集团的旗下。

看起来只是换了个壳，但问题在于：作为偏转幼儿园第一话事人的孟希娟，居然在很长一段时间内对此毫不知情，还在为幼儿园的资质四处奔走。2018 年，孟希娟与白某重新签订了《偏转幼儿园承租合同书》，大部分条款都继承了第一份合同，只有承包经营期限延长为 20 年，即从 2015 年 1 月 1 日起至 2035 年 12 月 31 日止。至此，偏转幼儿园终于正式有了 " 名分 "，于同年 8 月更名为 " 秦都偏转幼儿园 "。

▲新签订的《偏转幼儿园承租合同书》

（图：红星新闻）

然而孟希娟前脚刚把崭新的 " 秦都偏转幼儿园 " 的牌子挂上墙，幼教集团后脚就带着新合同登门了。

总算取得正规办学资质的孟希娟，雄心勃勃正准备大干一场时，幼教集团把一份《2019 年年度经营目标责任书》送到了她面前。这份责任书给她放了一大堆 " 卫星 "，诸如要求幼儿园需实现年度营业总收入 480 万元、利润总额目标值 20 万元、上交管理费 13 万元的 " 经济指标 " 等等，同时，新合同的年租金也飙升到了 65 万元。

对这份 " 责任书 "，孟希娟的第一反应是拒绝，因为在她眼里这完全就是一份 " 不平等条约 "：国家有明确规定，幼儿园的性质属 " 普惠性设施 "，只允许 " 微利经营 "。秦都区物价局发布的 " 教育收费标准 " 也显示，偏转幼儿园的收费不得高于 1300 元 / 人 / 月。按这个标准，想要实现 480 万元年收入和 20 万元的利润，还得抠出来 65 万元的租金，完全是天方夜谭。

▲孟希娟（图：红星新闻）

因此，孟希娟没有在这份责任书上签字，并以幼儿园的名义明确回复：" 对此条件不能接受。"

就这样，在 " 钱 " 的催化作用下，双方的矛盾终于彻底激化。

2019 年 3 月，孟希娟按民政局要求，开了独立账户收学费。幼教集团的警告函接踵而至，说她此举是 " 侵吞国有资产 "，同时双管齐下，一边起诉追讨 48 万元的 " 承包费 "，冻结了孟希娟的账户；一边又举报她贪污，导致其被留置。而在法庭上，当初孟希娟履职偏转幼儿园园长的任命书，成了给她定罪的 " 催命符 "。

按照法院的说法：偏转幼儿园整体隶属于幼教集团，其固定资产产权自然也就都属于幼教集团，而后者是国企。这么一来，孟希娟自然也就有了 " 国企员工 " 这个马甲，并被指为 " 受委派管理国有资产 "。说白了就是：钱是集团派她去挣的，不能算个人收入，承包合同也只是为了办证走的 " 形式 "。

最终，孟希娟因 " 财务管理混乱 " 遭举报。据检方起诉书：2019 年 4 月，幼教集团财务部成立调查组对幼儿园财务情况进行调查，同时对该园资产进行专项审计，发现孟希娟启用 " 秦都偏转幼儿园 " 名下账户用于收取偏转幼儿园的所有费用。幼教集团先后向孟希娟发出两份整改通知书，责令限期整改恢复幼教集团偏转幼儿园账户，孟希娟拒不执行，仍以秦都偏转幼儿园银行账户及其他个人银行账户进行财务收支。

2025 年 3 月，淳化县人民法院认定：孟希娟系受委派到偏转幼儿园 " 从事公务 " 的人员，其利用职务便利，非法占有公共财物 10795369.03 元，数额特别巨大，其行为已构成贪污罪，一审依法判处有期徒刑十一年，并处罚金 100 万元。

▲淳化县人民法院（图：网络）

据传，在判决下达的那一刻，孟希娟当庭委屈地喊了出来：" 幼儿园是我承包的啊！"

关于孟希娟的那一千多万的所谓 " 赃款 "，被法院认定为是这十几年间 " 没上交的学费和伙食费 " 等各种费用。这听起来就很抽象：如果孟希娟真算 " 国家工作人员 "，那哪个国家工作人员二十多年的收入全是靠自己挣的，一口 " 皇粮 " 都没吃上？如果这算 " 管理国资 "，那之前合同上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的 " 自负盈亏 " 又算怎么一回事儿呢？

这一千万如果算幼教集团的，那合同里的 " 自负盈亏 " 就应该改成 " 自负亏 " 才对——盈了要上交给公家，亏了得你自己承担。如果你不让公家盈，那自己就也别想盈，不光让你一夜回到解放前，甚至还能把你以 " 贪污 " 的名义送进去——从幼教集团的一系列操作来看，人家就是这么认为的，上来就是一份霸王条款，谁叫老东家把你给卖了呢？

因为你的编制挂在集团旗下，所以你的人和你的钱就都是集团的，哪怕据知情人士爆料：从 2002 年之后，孟希娟就再没从集团领到过一个子儿的工资。

▲淳化县人民法院的刑事判决书（图：网络）

国有资产不容流失，这是法律的尊严，容不得任何侵犯。只是 " 国有资产 " 的标准究竟是什么呢？换言之，如果偏转幼儿园没有被孟希娟办成 " 省级示范 "，而仍然是二十多年前那副半死不活、入不敷出的模样，又不知在幼教集团眼里，它还算不算是 " 国有资产 " 呢？

现在，孟希娟已经上诉到了咸阳中院。也就是说，她将会迎来终审判决——无论双方之间还有什么争议，我们相信法律终究会给出一个公平公正的结果。

来源 / 今西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