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为什么渐渐地放弃 " 结婚 "?
传统婚姻常被视为 " 归宿 ",但对许多年轻人而言,它越来越像一个制度性的困局。特别是女性:未婚同居要承担羞辱,拒婚要承受家族压力,而结婚本身又意味着一套难以逃脱的性别分工。
在这篇文章中,作者以亲身经历拆解了整个过程:从 " 不婚信仰 " 到 " 契约结婚 ",从被父母审判到从制度缝隙里夺回命名权。
这是一个酷儿亲密关系如何与异性恋制度谈判的故事,也是一个小镇女性试图以身体、情感与愤怒抵抗阶层宿命的故事。
在撕裂的现实之间,她用生活本身提出了一个问题:当制度无法容纳我们时,我们是否能创造另一种关系的可能性?
在这里," 结婚 " 只是一张纸,而爱与关系可以是流动的。
2024 年,我与 R 提交了 " 结婚证件 "。R 是我的伴侣,我们同居了五年。我们设定的是绝不进入传统婚姻的语境——不要小孩、不买房、不买车,也不要双方父母的绑定,等等。我们为这样的婚姻,取名为 " 假结婚 " 或 " 契约结婚 "。
但过程远比我们想象中痛苦。为了应付父母,我们办了简单的仪式,还靠各自的存款凑了 " 彩礼 "。当然,这笔 " 彩礼 " 很快又回到了各自的账户。
如今,距离提交 " 结婚证件 " 过去了半年,我们主动开始了长期分居。甚至,这段关系也变得流动起来——我不再称 R 为伴侣,有时候称 ta 为 " 室友 ",有时候是 " 姐妹 ",我们还会自嘲是 " 北京姘头 "。未来,我们可能以 " 好友 " 的身份继续维持 " 婚姻关系 "。我们也可能 " 离了婚 ",但又重新当回伴侣。
对我来说," 契约结婚 " 不是走进婚姻,而是拿到一张法律文件,去抵挡父母和制度的暴力。我们几乎抽空了传统婚姻里的所有 " 内核 ":孩子、房产、家族互绑,只留下最冷冰冰的一纸契约。
" 结完婚,一辈子就完了 "
一辆大得与南方乡间小路不相称的汽车驶过,车窗摇下时,我看到里面冒出一个身影,那是我的初中男同学。我认出了这张脸,又好像不认识这张脸。他略显得意地叫出我的名字,明明这张脸昨天还跟我一样稚嫩,今天却变成了另一副大人模样。
这位男同学是我辍学的初中同学,听说在我念大学的年纪,他已经跟另一位同班的女同学结婚生子了。那位女同学是位腼腆的漂亮女孩,我每次放学都会经过她家门口。可初中毕业后,我就再没看到过她的身影。她嫁人了。
我顿时感到不可思议,她怎么会在如此稚嫩的年纪仓促结婚呢?居然还是跟这个男人?
从那之后,那位女同学像是从我的世界里蒸发了一样,我再也没有听到任何关于她的消息。这件事情,更加印证了我母亲从小就跟我灌输的一句话——不会念书,你就早早去打工,早早结婚。然后,你这一辈子就完了。
记忆中,我妈每次说这句话都是在夜里。她习惯背对着我,一边干其他事,一边用最平静的语气说出这句最残酷的话。我每次都被吓得后背发凉,然后仓皇地逃离现场,迅速把自己锁在房间里。即便我从小到大都是站在领奖台上的好学生,但我依然被一种深深的无力感笼罩。

©《你的鸟儿会唱歌》
我后来才知道,我妈没有唬我。我的前二十年,拼了命地想逃离这样 " 噩梦 " 般的人生。直到现在,每次回老家的小镇,一看到同龄人抱着小孩的场景,我忍不住地在心里哀叹。
大学毕业那年,我去到了心心念念的杂志社实习。当那位我最钦慕的杂志作者,第一次出现我面前时,她手里拿着一本书——《单身这点英勇》。她留一头飒酷的短发,喜欢穿一身黑,30 来岁,没结婚,独居。
她的言辞犀利,在书里写道:" 经济独立,身体健康,工作努力,有自己的空间与时间,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事实上,除了父母在电话中的絮叨,这个世界上没有人会来干涉你,你完全可以按照自己的方式活着。"
另一位杂志社的前辈,她也是 30 岁左右,跟一条叫 " 阿桂 " 的狗住在一起。她永远都戴一副黑镜框眼镜,背一个单肩布袋包,一件大 T 恤,配一双舒服的露趾勃肯平底鞋。那时在杂志社,她常常去香港探完美食店,转头就为杂志上献上一篇精美的长篇巨著。
当时,二十出头的我,无比艳羡地看着她们 30+ 的生活。我把她们身上展露的独立、好奇心与生命力,都归因为她们没有结婚。我在心里暗暗发誓,自己也要成为那种 30+ 酷酷的单身人士。
成为不了 " 黄金单身女性 "
很快,我成为了一名 " 北漂 ",在职场摸爬滚了好几年。有次,我在杭州又见了《单身这点英勇》的作者一面。她特意挑了西湖边一家高档的私房菜馆款待我,菜品很多,但都是按两人份的量准备的。那是我唯一一次吃那种私房菜馆,吃得多,又不至于吃撑。
这家店也象征着她的人生态度,要享受、要精致,但不纵欲。那是一次愉快的朋友会面,她一如既往的保持单身。彼时的她,在传统媒体没落之时,成功转型去了自己爱的家居行。她是知道审时度势的,就像十多年前,她一个人在广州买下了自己的第一套房。当然,那套房的首付是她父母出的。
告别后,我一个人走在西湖边,突然有点失落。30 岁越来越近,我发现自己恐怕永远都成为不了 " 黄金单身女性 "。当时,我在各大公司间跳来跳去,在一个没落的行业里苦苦挣扎,更别说要靠自己买上房了。
" 北漂 " 的第三年,我的朋友圈出现了另一位女生 Z。她比我大十岁,单身。更重要的是,她跟我一样,出身于小镇。我闺蜜跟我激动地描述第一次见她的场景,她们在望京的咖啡馆相遇,只一眼,我闺蜜就被惊艳到了。她说," 真是个大美女,大高个,地母系,很像钟楚曦 "。
Z 供职于一家不错的文化公司,经济独立。一开始,她的出现抚平了我这个 " 小镇女孩 " 的焦虑。她不爱发美照,倒是爱写朋友圈 " 小作文 "。她很爱自嘲,说 " 自己人高马大的,像个男人 "。她的身边也不乏追求者,但她的态度始终冷冷的。
不过,之后的一次饭局上,她突然跟我聊起," 你知道吗?我的一个闺蜜结婚了,现在已经在上海定居了 "。我能听出她言语中的羡慕和不甘。分别时,她煞有介事地跟我说," 如果身边有优质的异性朋友,记得介绍给我认识 "。后来,我才知道她口中的 " 优质 " 指的是 " 适合结婚 ",即一个能让她在这座城市定居的男人。

©《你的鸟儿会唱歌》
半年后,Z" 闪婚 " 了。我是在朋友圈看到这则消息的,很惊讶。但从短短的几个字和那张红底的照片里,能看出来她很开心。婚后,她跟我们说,她与对方只在线下见过几次面。等她再回到北京,他们就领证了。
再次见面,是在 Z 与丈夫北京的家里。那是一个北京本地人集中的小区,那也是我住不起的地段,小区的配置和绿化都属于中高端。一进家门,整面墙都是她老公的球鞋。我只在照片里看过她老公一眼,是个高大壮实的北方男人。现在,我对他又多了一个印象,爱买球鞋的北方男人。
她很快便怀孕生子了,儿子上的是北京户口。后来,她无意中透露自己以前的择偶标准——看脸与 " 慕强 "。当时,她已经学会了 " 女性主义 " 式的表达。她说," 现在,我更喜欢温柔的男人,能提供情绪价值的男人 "。
" 北漂 " 到了一个阶段,我就发现还留在北京的女性朋友,要么把自己变成了有房有车的 " 黄金单身女性 ",要么就找一个本地人把自己给嫁了。Z 是后者,而我,哪一边都沾不上。
" 不被凝视 " 和 " 阶层差异 "
2019 年底,我开始了职业转型,跳槽去了一家互联网公司。半年后,我试用期没过。拿到辞退信的那晚,我一个人蹲在黑暗的望京街道上哭。我既自卑,又自负。频繁地遭遇否定后,我迫切地想寻求一些认可感。
我开始刷交友软件,还有什么比获得一个陌生男人的夸赞更简单的博取关注的方式呢?通常,网聊对象一上来就是发照片,聊了一段时间后,我发现自己也逐渐会为匹配的男性排个三六九等——本地人加分,长得好看加分,会弹吉他的加分 ...... 我似乎变成了自己曾经最鄙夷的人。
R 是个特例,我当时玩腻了那些 " 刷脸 " 的软件,转而下载了另一款主打 " 灵魂交友 " 的软件,匹配时看不到对方的脸。我跟 R 聊了一周,我们聊 hiphop 音乐,聊纪录片,聊最新的 " 凶杀案 " 等,但都默契地没发彼此的照片。
看完对方拍的电影后,我答应跟 ta 见一面," 盲见 "。第一次见面,我先到的,ta 匆匆坐到我旁边。R 比我小两岁,很稚嫩,丝毫没有打扮的痕迹,也没什么所谓的 " 绅士风度 "。我们吃饭 AA,ta 没为我拉椅子,分别时也没送我上地铁。相反,我是更有主见的那位,见面的时间、餐厅都是我定的。
不过,跟 R 相处,让我觉得放松。ta 从来不敢用目光扫视我的全身,我对那种目光很敏感。《老友记》的 " 乔伊 "Joey 用身体语言完美诠释了那种目光,他说," 盯住一个女孩,把她从上打量到下,然后满怀笑意地问你一句,‘ how do you do? ’(您好)"。
那种目光就是" 男性凝视 "。为什么我会如此厌恶那种目光呢?念高中时,我与一位 crush" 奔现 ",对方围着我看了一圈,就匆匆走了。那次之后,我们的 " 网恋 " 也就 " 见光死 " 了,我陷入了疯狂的自我否定之中。
日后,我跟 R 同居。出门前,我会故意问 ta," 我今天看起来怎么样?"。ta 要么一脸纯真地说,挺好,要么就若有所思地抿抿嘴—— ta 走神了。R 也不会用 " 性化 " 的词语夸赞我,不会让我感到被评判。

©《黎明的一切》
事实上,R 跟我成长在完全不同的家庭。ta 出生在一线城市,高中就出国了,大学是在美国念的。我接受不了我们的关系在阶层差异之间会演变成 " 我要仰望对方 " 或 " 对方要带我看世界 ",所以,我在关系的细枝末节里追求平等。
同居后,我会时刻警惕自己是不是承担了更多的 " 无偿家务劳动 ",我们会列家务分工表。我也会清楚地计算双方的每一笔开销,严格执行 AA 制。我强势,我是关系的主动方,R 是迁就我的那位。在北京的每次搬家,几乎都是我拿的主意,换城市也是。
甚至,我有意地在这段关系里展露我的 " 骄傲 ",而 R 会毫不掩饰地流露出 " 自卑 "。R 有很强的外貌焦虑,每次照镜子都不免自我攻击,然后酸溜溜地说 " 嫉妒我 ";R 从小就是个 " 学渣 ",直到现在都会做 " 作业写不满 " 的噩梦,而我被 ta 形容为 " 令人讨厌的学霸 "。日后,我们吵架闹 " 分手 ",提 " 分手 " 的通常都是我,R 是那个边抹眼泪边说 " 我爱你 " 的人。
R 让我这块 " 坚冰 " 开始松动,我开始越来越多次在 R 面前哭,我会为新闻里的 " 性侵案 " 哭,而 R 会陪我一起骂 " 男人为什么这么坏?"。我开始向 ta 揭开我原生家庭的伤疤,揭开我来自另一个阶层的自卑,我们好像要用这段关系疗愈彼此原生家庭的创伤一样。
未婚同居的双倍惩罚
同居的几年里,R 跟我一起看上野千鹤子的《厌女》,看《父权制与资本主义》。我们一起听 up 主未明子讲哲学,他在视频里说," 世界上只有一种性别,那就是 male(男性)。其余的都是 plus,即多元的 "。
渐渐地,这些词汇也进入了我跟 R 的聊天之中。R 跟我说,ta 讨厌 " 异性恋霸权 "。我说,我恨透了 " 父权制 "。ta 接着说,结婚是 " 异性恋 " 霸权的极致体现,我举双手赞同。不结婚,最初被我们当成信仰一样被捍卫着。
可随着同居到了第三年、第四年,父母不可避免地介入了进来,我百口莫辩。有一次,我妈妈跟妹妹来北京找我。R 当时已是我的家人,我懒得让 ta 再腾窝。于是,她们仨就这样毫无预期地相见了。
刚开始,我妈表现得还算兴奋。她问我,你们班那个谁谁谁谈对象了吗?我说没有,她的嘴角扬起一丝得意的微笑,潜台词是—— " 我女儿能找到对象,是我女儿有本事 "。我们睡在一楼,把二楼的独立卧室让给了她们,还算相安无事。

©《黎明的一切》
到了第三天,趁着 R 不在家,我妈突然一个人躲在二楼啜泣。我去楼上喊她,她一个人坐在床角,披头散发,眼睛红肿,声音沙哑。我妈说话支支吾吾的,拿我的工作不如意当借口,各种数落我。事后,我仔细回想,才发现她想说的很可能是——她觉得我跟 R 未婚同居,给她蒙羞。同时,她又担心我被甩,后悔当时就不该让我一个人来北京,就该把我拴在她身边。
那次之后,我妈每次跟我打电话,都绕不开一个话题——你跟 R 怎么样了?她的神经异常敏感,我有次微信换了个签名。我妈转头就来问我," 你跟 R 是不是分手了?"。
相比我妈,我爸说话就更不给我留情面。同居的第四年,我实在架不住我妈天天在我耳边软磨硬泡,就天真地领着 R 回了趟老家。可得知我们已经住到了一张床,且没有领结婚证后,我爸怒火中烧。他第二天一早,就对着我一顿输出," 你让我这老脸往哪搁?"、" 对方要是不娶你,怎么办?"......
我从来没被我爸这样凶过,当即就跟他对骂,并扬言——只要我爸在饭桌上,我就不上桌吃饭。之后,我还把我爸的所有联系方式都拉黑了。这样的冷战持续了半年,我才终于消了气。但更难搞的是我的 " 七大姑八大姨 " 们,听说我未婚同居后,我的表姐一通电话打过来问," 你们还没结婚?你要不就把孩子生咯!"。言下之意是,生了小孩,对方自然就会答应跟你领证了。
当时,我整个人都懵了。反应过来时,对方已经挂了电话,我屈辱地痛哭了起来。渐渐地,我这只 " 刺猬 " 变得越来越敏感和脆弱。有一次,就连认识的保洁姐姐都来劝我," 找对象要把眼睛擦亮,别找一个不负责的男人 "。
与此同时,当 R 跟父母摊牌说自己不结婚后,ta 得到的只有一次语重心长的谈话。不久后,R 说 ta 父母就接受了。看起来,这似乎就是 R 为不结婚付出的唯一代价。
我感到心里不平衡,凭什么?就因为我的 " 指派性别 " 是女性,我生长在这样的家庭,我就活该像刺猬一样 " 冲锋陷阵 ",而我的伴侣就可以 " 岁月静好 "?我也越来越意识到,并不是,只要不结婚,就能躲避 " 父权制 " 的惩罚。而是,不结婚,可能获得 " 父权制 " 的双倍惩罚。
婚姻是两套制度的对撞
同居的第五年,我开始在想,只要结了婚,我是不是就能摆平这些问题?
刚产生这个想法时,我是有些羞耻的。在一次线下的女性主义读书会,憋到最后,我支支吾吾地问出了这个问题——一个结婚的人,还能是一个合格的女性主义者吗?为了掩饰我的 " 落后性 ",我讲了我面临的现实处境,也为 " 结婚 " 二字下了很多定语——比如两人不会有任何房、车等财产的绑定,我们也不必面对双方的七大姑八大姨们,更不可能共同养育小孩,等等。
但当天,没有一个人支持我。一位已婚人士也给我了个忠告,结婚可没你想得那么简单。
又过了半年,我顶着巨大的催婚压力,跟伴侣提到了 " 结婚 "。当时,我们正筹划着一起出国,对方留学,我去打工。不过,我们还是大吵了一架。R 对 " 结婚 " 这个词,有一种先入为主的恐惧和敌意。ta 觉得自己被 " 欺骗 " 了,我怎么一夜之间从一个 " 不婚主义者 " 变成要 " 结婚 " 的人?
我一遍遍地跟 ta 解释,也顺势将这么多年来由于催婚受的委屈一泻而出。此后的一年,我们吵了无数次架,每次都两败俱伤。我很委屈,我觉得明明我把 " 结婚 " 的 " 内核 " 都拿掉了,只是想要一个法律文书去堵住无数人的嘴,但却不被伴侣理解。R 也委屈,ta 此时的性别认同从 queer(酷儿)变为 trans(跨性别者),一个 trans 怎么可能结婚呢?
最终,R 还是妥协了,ta 决定飞回家跟父母摊牌。我们原以为事情终于告一段落,没想到,事态越发不可控制。父母辈开始用他们固有的 " 婚姻观念 ",试图吞噬掉我们的想法。

©《黎明的一切》
R 说,ta 父母的第一反应是不同意。他们嘴上嘟囔着 " 原本不是不结婚嘛,怎么突然又要结婚了?"。我心想,他们实际盘算的是,对方是不是想来分割我家的财产来了?我很生气,但还是提出可以签一份婚前财产公证。
R 的父母紧接着对 R 提出了连环三问——你见过对方父母了吗?你做好准备承担对方父母的养育责任了吗?你真的想清楚了吗?R 的父母还是同意了,但却提出,双方父母必须要先见面,这是第一步。第二步是,我需要跟着他们回老家,去见七大姑八大姨。我曾听 R 说起,ta 的父母当年被 " 七大姑八大姨 " 催生的事——一哭二闹三上吊,很后怕。
而我妈每次打电话过来都像是监视 " 敌情 "。比如,她假装随意地问我,休息日干什么去了?我答跟朋友聚餐,但没有提到 R。她很快就疑神疑鬼地给我留言," 你俩是不是不准备结婚了?"。偶尔,她还会在刺我一句," 这婚是结不成了?"
三番五次之后,我崩溃了。有一次,我躲进厨房,打开抽油烟机。混着巨大的噪音,我不用担心吵到合租的室友,于是冲着电话对我妈大喊大叫。她也被我吓到了,这才隔了好一阵没联系我。
成为 " 结婚搭子 "
" 结婚 " 这件事愈发不受控制,我们终于决定夺回对此的控制权。
为了减少 " 结婚 " 这个词的误导性,我们内部决定换一个新词。我赌气地提出,要不用 " 假结婚 " 好了?但 R 觉得这个词好像否认了我们相爱的事实,ta 提出用 " 契约结婚 ",我也同意了。
一次吵架过后,我终于把 R 的母亲拉黑了,她也终于退出了我、R 与 ta 母亲的群聊。群聊存在时," 婆媳关系 " 的权力关系却维系着。相处中,哪怕 R 的母亲说出非常不中听的话,我也不得不忍气吞声。
" 拉黑 "R 的母亲前,她特意找我聊了买房子的事。她想给 R 买一套房,就选在我们都很喜欢的云南大理。刚开始,我很乐意为她看房价,推荐楼盘。但很快,我意识到不对劲——先不说这房子会不会买?跟我有没有关系?就算她给了点甜头,我也欣然接受了,以后我还有底气拒绝 " 催生 " 吗?
" 拉黑 " 后,我也知道事情闹大了,彻底断了跟 R 父母沟通的可能性。我跟 R 最终是靠 " 居住证明 " 之类的材料领的证,转念一想,这样不正好实现了我们的初衷——不与对方父母产生纠葛吗?
但到了我父母这边,我虽然屡次 " 拉黑 " 过他们,但还是狠不下心来。2024 年年底,我们被迫回老家参加了一场结婚仪式。R 答应了,但 ta 的条件是,要拍一部纪录片——一部黑色幽默风格的《我的婚礼》。
不过,婚礼的前一晚,R 还是失控了。踏过满房间的红灯笼、红贴纸、红色条幅,掀起红色被套躺下时,R 突然站起身,撕毁了跟前的那个红灯笼。我能理解 R,穿着男士礼服已经够让 ta 难受了,更何况是置身这样 " 异性恋 " 氛围浓烈的婚礼现场呢?
那几天,R 收获了很多新昵称—— " 姐夫 "、" 妹夫 ",等等。ta 也改了无数次的口,ta 要称呼我妈为 " 岳母 ",叫我爸 " 岳父 ",跟着我叫 " 表姐夫 "、" 姨妈 "、" 奶奶 ",等等。没有 " 任务 " 时,ta 大部分时候一人躲在房间里,把自己藏进被子里。我一边拼命地安抚 ta,另一边,我的心也止不住地滴血。
彩礼是用我俩的存款凑的,想凑个 10 万整数,但还是不够。于是,我们就上演了一出 " 皇帝的新装 " 的戏码——拿着一张银行卡,统一口径说里头有 10 万,就这么蒙混过关了。至于婚纱照、婚礼跟拍、婚礼司仪等,一概都没有。婚礼当天,全场最激动的是我妈。她端着 10 万元现金,哭红了眼,说祝我们 " 白头偕老 "。那一刻,我突然觉得,我妈才是这场婚礼的主角,我们都是其中的 NPC,她开心就好。
" 契约结婚 " 这件事,整整拉扯了一年多,我们的感情也多了很多道裂缝。办完仪式后,俩人都疲惫不堪,关系变得千疮百孔。仪式过后的第三天,我们在车站分别。我一个人去了成都,R 去了大理。我住到了一个单人公寓,那似乎是我与 R 同居五年以来,我第一次这么长时间地过独居生活。

©《你的鸟儿会唱歌》
我迫不及待地认识新朋友——我一个人去跳 " 接触即兴 "(一种即兴舞蹈),一个人去玩飞盘,一个人去书店参加活动等。我享受与新朋友拥抱的瞬间,也喜欢用身体给陌生的朋友按摩。某个夜晚,跳完舞后,一起乘电梯下楼时,我跟第一次认识的女舞伴索吻。对方轻轻用嘴巴碰了我的嘴唇,我尖叫了出来。
到楼下分别时,我与她紧紧地拥抱在一起。她的车到了,我们挥手告别。我突然无比享受这种轻盈的 " 亲密关系 ",在一起时,互相支持。分别时,也丝毫不拖泥带水。很快,我在成都有了属于自己的小 " 朋友圈 ",我认识了在书店工作的 f,一起跳舞的菲儿,一起看电影的小 K。我们迅速地粘在一起,也知道彼此很快就会分开。
菲儿还在念高中,她很纯真。在跳舞时,她会主动用脸颊贴近我的脸颊。分别的前一晚,她很认真的对我说," 她很爱我 "。我先是回复她,我也喜欢你。后来想了想,干嘛这么吝啬说 " 爱 "。于是,我接着说," 我也很爱你 "。
重新与 R 见面后,我不再称呼 R 为伴侣。我突然觉得,伴侣这个词太沉重了。我们有时以 " 姐妹 " 相称,有时是 " 室友 ",有时变成了 " 家人 "。还有一次,我们自嘲是 " 北京姘头 "。总之,我们的关系,变得愈发松弛。
如今,距离领证过去了半年,我们过着长期分居的生活,偶尔也一起生活。未来,我们大概率会以 " 非伴侣 " 的身份维持法律上的 " 婚姻关系 "。又或许,我们可能会放弃 " 婚姻关系 ",继续做回 " 伴侣 ",who know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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