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文 | 代科卉

" 梆梆！"

喜剧出拳了。

第一拳，《技能五子棋》。传统的五子棋，是把五颗子连成一条线，而技能五子棋，则是在其中加入技能。

第二拳，《冷不丁梆梆就两拳》。传统拳法讲究一来一往、见招拆招，而这套拳法是抓住时机，趁对手精神放松的时候，挥拳，" 梆梆不梆梆 "。

不拜山头，不循章法。喜剧武林闯出两个 " 怪杰 "，其一张兴朝，其二李嘉诚，二杰合体，名为 " 外星从 "。

他们，将抽象、无厘头的喜剧砸向了《喜人奇妙夜》第二季（以下简称 " 喜夜 2"）。

当喜剧武林都在追求 " 共鸣 "，强调 " 价值 " 时，他们往台擂台一站，扬声宣告：" 我们不追求赢，也不追求输；不追求快乐，更不追求哭。我们上去梆梆就是两拳。"

他们的作品 " 没有共鸣，没有结构 "，主张 " 快乐而不是胜利的真理 "，让梗从节目蔓延到互联网上，再传播到线下。

人人都说他们怪，人人却都变得像他们一样怪，跳起《技能五子棋》里的魔性舞蹈，见面就问 " 梆梆不梆梆 "。

喜剧，在此刻，回归到最原始的快乐。

让故事停在最荒诞之处

棋盘之上，有 " 谋定后动 " 的布局，有 " 弃子争先 " 的决绝，但唯独没有 " 掀翻棋盘 "。" 外星从 " 偏偏使出了这一招。

他们在舞台上使出 " 飞沙走石 "" 力拔山兮 " 等招式，把来拜师学艺之人打得措手不及，也把观众逗得哈哈大笑。这个名为《技能五子棋》的喜剧作品，逻辑断掉，情节散开，观众放弃寻找原因，跟着他们的节奏往前走。

2023 年 8 月 28 日，张兴朝和李嘉诚在一堆 " 能一眼看到头 " 的剧本中，挑中了《技能五子棋》。他们和编剧翟小明一拍即合，三人只花了一天时间，《技能五子棋》就攒出来了。

图片来源：《喜人奇妙夜 2》

那段日子很简单，排练、展演、修改剧本。在北京，从夏末到冬夜，他们就挤在出租屋里讨论剧本，没人去想未来。

当时，他们也讨论过，到底要不要往作品里加一点 " 价值 "，但张兴朝那时的态度很坚决，作为一个情感表达内敛的人，他不愿在台上展现温暖的一面，觉得会 " 羞耻 "，他只想让一个故事停在最荒诞的地方。

比如，在《技能五子棋》的早期版本里，拜师学艺之人摔碎棋盘，大喊 " 你们不就是骗人吗！" 故事落幕。

但这个只有一番的故事，后来推进不顺，被暂时搁置。李嘉诚也因为表演青涩，在节目录制前 3 天被淘汰，他和张兴朝的组合被拆掉，两人陷入低谷。

李嘉诚觉得没脸见人，把自己关在家里。然而房租要交，生活也要继续，内耗了三四天后，他重新开始找工作，去当景区演员，在太阳下晒到起疹子；又去卖女装，从早上 7 点到凌晨 2 点，一天熨两三百件衣服。

张兴朝就这么临时上了节目， 没有熟悉的队友，他在一种 " 木讷 " 的状态里往前走——不断构思新作品，" 以一个自认为不幽默的形象上节目 "。

那段时间，他常常发呆，看着窗外，想朋友们都在干什么。

节目录到中期，张兴朝也被淘汰了，他反而松了口气，在家休息了很久。失眠、爆痘找上了门，人也变得麻木。

一年后，《喜夜 2》启动，张兴朝还是想和李嘉诚再试一次，他给李嘉诚发信息，说想重新组队，再去试试。

后来的故事，大家都知道了。" 外星从 " 和他们无厘头式的作品，闯进了大家的视野。

图片来源：李嘉诚微博

向外走

在《喜夜 2》的决赛舞台上，张兴朝演完毕业大戏，站在舞台最角落，眼圈通红，拽着李嘉诚的 " 雪豹爪子 " 擦眼泪。

807 天，他们终于走到了这里。

几个月前，录制《喜夜 2》第一期节目前，李嘉诚在后台哭了。张兴朝和他一起蹲在黑色幕布前，说：" 咱们要逆天改命，命运的齿轮开始转动了。"

齿轮，其实在更早的时候就已开始咬合。

在进入表演行业之前，张兴朝做过各种工作，卖潮牌服饰，当美团销售、KTV 服务员，也干过共享单车归位员、导演助理。其中，他最喜欢的一份工作，是在上海巨鹿路一家潮牌店里卖衣服，干了半年。

当时，他中午 11 点起床，从莲花路坐地铁到陕西南路，每天上下 6 层楼搬货，被他当成健身。忙完后，他去公路商店喝啤酒，坐在外面看来来往往的人。" 奇怪的人很多，很有意思。"

回到不足 10 平米的出租屋，13.5 公里的路，走要 3 小时，骑车也近 1 小时，他却享受这样的 " 通勤 "，戴着耳机，一路张望、发神，街景与人群在他面前徐徐浮现。

那时候他的工资和房租都是 3 千出头，虽然没钱，房子小，但张兴朝的回忆里都是开心。

齿轮的另一边也在转动。

在四川大学学表演的李嘉诚，毕业后做过汽车销售，在服装店接待顾客，在直播间里卖二手车，但始终找不到意义，他总觉得 " 不该这样活着 "。

在朋友的邀请下，他来到北京，和 4 个朋友合租了一套 120 平方米的房子，5 个人住 3 间卧室，两个人挤一张床，他每个月的房租是 1749 元。那时他接不到戏，还要向家里要钱，一次 2000 元，够他用很久。一份外卖分三顿吃，中午剩下的，晚上微波炉一热，又是一顿。

后来，这间合租屋加入了第六个人，张兴朝。

不同的命运轨迹，就此有了重叠，齿轮开始啮合。

两人从 " 各自向外走 "，变成了 " 一起向外走 "。虽然仍然会有不安，但他们心中有一块不变的记忆。

张兴朝总会想起，小时候在外婆家喝冰冻的冰红茶——外婆家在安徽的一个乡村，是一栋自建房，二楼房间里挂着昏黄的瓦斯灯。他躺在凉席上，把冰红茶冻成冰，一点点含在嘴里化开。外公外婆用的绵羊油、檀香味、昏黄的灯光，都被他记在脑子里，这是不会变的地方。

李嘉诚也还记得那个一身泥的小孩。在山西的小县城，他穿梭房门外的土堆、杂草里。每天，他和朋友们把倒下的树干搬进基地，一钻进基地就是一个下午，出来时，总是一身泥。

那时，他们的时间可以随便流走，" 外星从 " 可以不忌惮地穿过隧道，向外走。

相似的底色

2023 年，在米未的工作坊，李嘉诚第一次见到张兴朝，他 " 不怎么说话 "，透着一股 " 怪才 " 的气质。李嘉诚被吸引住了，双手一张，直接 " 扑 " 了过去，追着问张兴朝：" 咱要不要试一下？咱要不要试一下？"

物理学上有这样一个概念，叫 " 量子纠缠 "。两个粒子，即便相隔数百万光年，也能瞬间感应到彼此的状态。人和人之间的吸引，是另一种 " 量子纠缠 "。

很多人问李嘉诚，那次初遇，张兴朝如何吸引了他。他说不清具体的原因，只是描述了一种感受，" 有些人站在那里，就会让你感觉很舒服，他散发的气质就让人不由得想接近。"

今年，当再次有人提议拆组试试时，张兴朝总是毫不犹豫地拒绝，说："嘉诚虽然经验不多，但感觉这个人有观众缘。" 或许有人演技更纯熟，剧本更精巧，但对搭档而言，最珍贵的是能否稳稳接住彼此。

采访时，说起《冷不丁梆梆就两拳》里的拳法，张兴朝边解释边抬手比划。话音未落，他的手已劈向身旁李嘉诚的脖颈。原本低着头的李嘉诚，在不到一秒的瞬间后仰、瘫软、闭眼，完美接住这一记 " 空气拳 "。

一个表情，一个动作，就能读懂对方的心思。

这份默契，也延续到创作中。他们都想做轻巧的喜剧，更贴近生活，挖出人性中虚伪的一面，" 把它撕碎，却不批判它，用模糊的态度把它们做成包袱 "。

在工作人员看来，" 外星从身上有着相似的底色，才能彼此识别，走到一起。"一个外星人显得另类，而当两个外星人相遇，就成了 " 外星从 "。

李嘉诚毕业后选择北漂，压力之下，他依然选择对主流认可的成功 " 视而不见 "，在出租屋里等待一个渺茫的机会。逃避工作的张兴朝，选择了考研，在那段日子里跑步、读书、练琴，背着书去咖啡店，装 " 高知识分子 "。考研没成，但他 " 练出了不错的肌肉，看了很多书，学会了剪辑 "。

后来机缘巧合之下，张兴朝来到合肥的小剧场。每天早上 10 点报道，对词、读剧本、试角色，晚上 9 点多下班，演一场戏能挣 100 元。钱不多，但他乐在其中，享受不断琢磨一个角色的过程。

彷徨，却又有自得其乐，两人有着相似的人生态度。这样的态度也被融入他们的作品中。

在《棒棒小卖部》中，两个面临失业的员工，用一套半疯半闹的 " 现场广告 " 试图拯救濒临关门的小卖部。这套看似胡闹的方式，竟引来对面超市的老板来挖人。

" 别傻了，在这地方呆着是会腐烂的。" 两个员工犹豫再三，决定离开小卖部。

然而，当心灰意冷的店长准备关门的最后一刻，他们又跑了回来，为这个破败的小卖部唱了最后一首歌，跳了最后一支舞。

这个作品像是对张兴朝和李嘉诚生活的一个回望——即使面对的是可能的失败，但他们仍迎面走上去，做一些微小、漫长、看不见尽头的努力。

在《喜夜 2》的节目采访中，谈到 " 外星从 " 作品的优势时，张兴朝毫不犹豫地说出两个字，" 真诚 "。工作人员也说，和他们相处时，总会被他们的真诚打动。

真诚，真诚到怪异，真诚到天真，但正因为足够真诚，他们最终被舞台、被观众接住了。

" 来，抱一下 "

北京东五环外的一座摄影棚里，一两百平方米的空间，被一块白色幕布分割成了拍摄区、休息室、采访间，二三十个人挤在这里。

张兴朝站在中央，穿着廓形黑色西服，假发黑到发亮。有人夸他帅时，他总避过去。李嘉诚坐在最里面的沙发上，穿着卫衣、宽松牛仔裤，嗓音因感冒变得有些沙哑，鼻翼红肿。

" 像梦一场 "，李嘉诚总是这样形容现在的一切。梦是曼妙的，有时也让人眩晕。

《技能五子棋》刚走红时，网上到处是翻唱和模仿，无数消息向张兴朝袭来。他忍不住看，脑子被各种声音填满，像被蒙上了一层雾。 面对突如其来的流量、喜爱、质疑，张兴朝不知道该怎样应对，甚至连去赶飞机、坐高铁也有些压力。

相比起来，李嘉诚显得更从容， " 生活一直要继续，让自己活得舒服一点最重要的。" 他乐呵地接下所有喜爱与争议，只想把每件事认真完成，" 别让大家失望 "。

（图片来源：李嘉诚微博）

如今，面对作品同质化的质疑，他们很理性：" 现在很多人说同质化，可能是因为我们这种无厘头的东西，还没有被所有观众接受。" 有人说就是不喜欢 " 梆梆两拳 "，更喜欢 " 结尾有大招 "、让人心里暖暖的作品。

" 我觉得这是一件很好的事。" 张兴朝说，" 在一个节目里，你既能看让人潸然泪下的作品，又能看我们这种让人捧腹大笑的作品，多幸福。珍惜能笑的时光吧。"

他甚至预言，4 年后就不会再有人觉得他们 " 怪 "。" 等下一波这样的作品出现，观众就不会有这种感觉了。" 他说，" 如果喜剧这条道路真的因为我们变宽了，我们会比较骄傲。"

面对未来，他们还有很多想象，也在找不同的解法，一切都还有时间。

他们曾创作过一个作品《外星人的婚礼》。张兴朝在其中扮演一位司仪，主持一场特别的婚礼——新人自称来自冥王星，是两个灵魂共用一个身体的外星人。他不信，认为对方在玩闹。直到结尾，他听见自己的身体里传来另一个声音：

" 我跟你讲真的哦，你不是小丑，你是这个世界上最棒的司仪！"

" 其实 …… 我也没那么好啦，我常常都害怕 ……"

" 我知道，怕尴尬怕冷场嘛。没关系了，来，抱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