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代快报全媒体 2017-06-06
恢复高考40年 | 刘克希:理改文,我抓住了最后的机会!
index_new5.html
../../../zaker_core/zaker_tpl_static/wap/tpl_font3.html

 

得知恢复高考的消息时,离高考只有一两个月了。那时,我是四川江津一个山沟沟 " 大三线厂 " 的工人。名义上初中毕业,其实我小学五年级时就因 " 文革 " 而全市 " 停课闹革命 " 了。后来虽然又 " 复课闹革命 ",但历史、地理、物理、化学这些课程,连听都没听说过。所以,我以 " 同等学力 " 报名高考时,连 "-2×2=?" 这样的题目也不会做,手上什么课本也没有。当时四川还规定,在职工人报考,必须专业对口,我竟不知天高地厚地报了天津大学无线电系。太想上大学啦,勇敢地走进了考场,结果可想而知,名落孙山。那是 1977 年冬天。

经过半年紧张学习,我又报名参加 1978 年高考。这次比上次好些了,手里终于有了三本书:上海出版的《代数》,还有既无编者又无出版社的《物理》和《化学》。再一次走进考场,再一次名落孙山。

1979 年 1 月底回上海过春节。其时已考上上海一所大学文科专业的哥哥问我,是否可以考虑改考文科。我请哥哥弄来一本《历史》一本《地理》,准备用 7 天粗看一遍。结果,4 天就看完了。我对哥哥说,可以改文科试试。其时,离高考还有 4 个月不到。

哥哥介绍我到他的母校上海市北中学文科班插班旁听。这个文科班是闸北区教育局委托办的,共有六七十人,是应届高中班,除了我以外,还有四五名工人、无业青年。这个班,集中了最优秀的老师。近 40 年了,至今我清晰地记得这些恩师的名字:袁维国,张润苏,陆大堉,劳国民,余雁群,钟学义。经过一个月的 " 正规训练 ",在 " 两天一小考三天一大考 " 中,我的分数竟能较稳定地在第四名前后。老师们悄悄议论,前几名能进复旦。仿佛,曙光已经在远方显现。

没想到,5 月下旬一天傍晚,突然接到工厂同事发来的电报 " 省招办规定必须本人报名 "。尽管我已将相片等留给了这位同事,委托他帮我报名,但没用!我火速赶回厂里,在 5 月的最后一天,也是报名的最后一天,终于报了名。

看来回文科班,不大现实了 , 一张火车单程硬座票,超过我一个月工资,还要在酷热的车上往返坐四五天。

我人离开文科班了,袁维国老师和严惠孝同桌还把文科班的卷子不断给我寄来。学生们在考试,袁老师站在讲台上给我写信,几乎每一次收到卷子,也同时收到老师的来信。

四川真热啊。下半夜了,宿舍里还 40 多度。碰到单人床的铁架子,马上避开,烫人;床板、桌子、椅子,哪样都比人体温度高。所以,我的高考复习多半时间是站着的。年轻的同事们全身上下一丝不挂,通宵打牌 " 争上游 "。我们住的单身宿舍,离家属区一两公里,号称 " 西伯利亚 ",女性轻易不敢造访。我是想上大学的人,总得有个裤衩作遮羞布,汗水从每个毛孔里往外流,裤衩很快就有一股酸味。那时,从未听说过空调,整个单身宿舍连一台电扇也没有!

真累呀,又累又热,临考前每天只睡三个小时左右。有时,站着都能睡着;有时看着书就睡着了,醒来发现书在地上,身底下一滩 " 大 " 字形汗水。

第二天就高考了,这是我最后一次机会,因为这年报名第一次有年龄限制,我明年没有资格报名了。凌晨一点半,昏暗的灯光下,一边复习,一边在共用厨房熬绿豆稀饭。所谓共用厨房,是厂里在单身宿舍一间房里装了十几个天然气灶头,大家烧东西都在那,格外热。我要在那里为明天高考准备早餐。照例站着复习。汗水不停地往下流,顺着下巴一滴一滴往下滴,顺着下垂的左手指尖往下滴,右手持书顺着腋窝、弯曲的胳膊肘往下滴 …… 稀饭熬好了,站立处的地上,一滩汗水。

早上六点起床,稀饭还是馊了,尽管两点多钟我及时把熬好的稀饭浸在凉水里,想想那 " 凉水 " 也 40 多度啊。食堂七点开饭,只有吃一碗馊稀饭去 " 赶考 " 了。第二天凌晨两点开始熬稀饭,早上稀饭还是变质分解了,没办法,不吃也得吃。

厂里对我们很照顾,早上六点半用一辆旧吉普车送我和厂子弟校的一位高中生去考场,傍晚六点来接。如果步行,从厂里到考场,要走一个多小时的山路。

考场周围戒严。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全副武装的解放军武警保卫着。考场门口四位战士,腰系子弹带,右手持长长的步枪,子弹上膛,枪尖上着闪亮的刺刀,格外耀眼。我注意到,这些战士胸前和后背的衣服,全被汗水湿透了。

我在考试教室门边的走廊上排队。一手拿着准考证、钢笔、橡皮,一手拿着即将考试的书,作最后一分钟冲刺。肩上背着一只借来的军用水壶,里面装着茶水,酷暑下两个半小时的考试,不喝水难以想象。

根据考号,我排在门口第五位。前后都是当地应届高中生,十七八岁,身高都是一米六的样子。我一米八。只听在我后面两位考生用方言戏谑道:" 郎大一坨还来考,他考啥子噢考!"" 就是,他考啥子嘛!" 四川话 " 郎大一坨 ",后面通常与土堆等相联系,意思是,这么个傻大个,他还来考,考了也白考。显然我的 " 驴高马大 " 引起了他们的注意。他们以为我这 " 下江人 " 不懂四川方言,所以敢如此大胆。其时我已到四川近四年,懂方言。很气愤,心想,大家都考试,我又没惹着谁,你们为什么要这样羞辱我?马上就要考试了,又不能理论。我又想,他们都是孩子,好好考,看看最后谁考得好!反正,也不知情绪调节好没有,就这样进了考场。

那时考试很人性化,允许上厕所,上几次都行。三天六门考试,我每门考到两小时左右时,就借口如厕,到厕所走一趟,六七分钟,醒醒脑,回顾一下前面考试得失。沿途有监考老师看着或跟着,但是好像从没跟到厕所里面的。那年代,从未听说过高考作弊的事。

上午考完后,自己得设法解决午餐。买了两只西红柿一个肉包子,一角钱。可能太累了,也可能太热了,咬了一口包子,闻到肉腥味,直想吐!没办法,中午就吃了两只西红柿,下午接着考。后两天的午餐,也都是每天两只西红柿,五分钱。

中午要准备下午的考试,还总得歇一下。但是我这个 " 下江人 ",在考场附近没有一个熟人。感谢在我们厂区做工商管理员的女孩,事先为我联系了镇上的工商所。工商所给我提供了一张 " 条凳 ",一米多长,十多厘米宽,也就是我们江南所称的长凳。很感谢了,中午能在屋内准备下午的考试,屋外骄阳似火。在 " 条凳 " 上仰躺了一会,两脚落地,大概十几分钟。肯定不能睡着,因为没有闹钟,睡过了高考也完了。

第二天下午考数学。最后一题是解析几何题,二十几分。平时解析几何题,我几乎所向披靡。一心想抱个金娃娃,想把这题解了。但是,直到考场铃声响了,也没能解出。估计数学只能得二十几分。回到厂里,几近绝望。在电镀车间外,我像祥林嫂,对好友小卢一遍一遍说:" 今生可能与大学无缘了!" 小卢听了几遍后,对我 " 当头棒喝 ":" 克希,考过的别说啦!说了有什么用!" 我竟一下子清醒," 死马当活马医 ",第三天又走进了考场。

考完后,心中始终忐忑。每天都到厂门口警卫室转转,因为对面是收发室。负责收发室的上海老阿姨,每次看到我都装作没看到,她知道我在等通知,她知道我前两次高考都失败了,不想伤我自尊。

一天,厂宣传科广播室的小施问我:" 这次能上了吧?" 我回答一点把握没有。他悄悄对我说:" 你这次肯定能上了。" 我问为什么。他说:" 前两天人事科老刘去高考办开会,高考办负责人宣布‘今年我们考区的文科状元是新兴厂的一位工人’。我们厂只有你一个人参加了高考呀。"

看来大学是能上了,只是不知哪所高校。多想上西南政法学院啊。但是,这是全国重点大学,我上得了吗?

仍然每天上午一趟下午一趟,去警卫室附近转悠。

那天上午,离厂门口还有老远,只听收发室的老阿姨大声喊:" 小刘,你的信!" 她太大声了,以至于门口的三四位同事停下了脚步,其中一位问:" 是录取通知吗?" 老阿姨大声回答:" 就是嘛!" 我赶紧跑过去,接过一枚小小的深褐色的牛皮纸信封,上面并无录取通知之类内容,但是,我一眼看到了信封右下角几个红彤彤的大字 " 西南政法学院 "。

打开一看,是法律系的录取通知!

那年头,高考惨烈。尤其四川,是全国第一人口大省,但是高校却寥寥无几。据说,那一年的高考录取率,只有百分之二点几。那一间间考场的考试教室,都 " 剃光头 " 啊。江津地区四家 " 大三线厂 ",职工家属约十万人,恢复高考以后,工人考上大学的,空前绝后仅我一人。

当年的高考,激励我四十年来刻苦学习,努力工作,不敢懈怠。一年多前我退休了,退休后还是经常熬夜,总想为国家民主、法治尽绵薄之力。去年到今年,仅为制定民法总则,就给全国人大常委会写了一百五十多条意见,近十万字,有些意见、建议已经成了国家法律条文。

(编辑 李蔚蔚)

相关标签

四川 江苏
相关文章
评论
没有更多评论了
取消

登录后才可以发布评论哦

打开小程序可以发布评论哦

12 我来说两句…
打开 ZAKER 参与讨论